那坚硬的质地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凭恃,是她于这深宫绝境中唯一能锻造出的利器。
她的呼吸变得极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要将这玉石俱焚的箭射出去。
只要将这盘子奋力砸向墙角的铜兽香炉,清脆的碎裂声就能掩盖一切,而她则能在电光火石间拾起最锋利的那一块瓷片,冲向那个她必须除去的目标。
就在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瞬间,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触感突兀而清晰,像一滴滚烫的蜡油滴落在冰冷的湖面,瞬间击碎了她凝聚起来的全部杀意。
乔玉珏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薛兮宁那双清澈得不见底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丝毫的意外。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仿佛在欣赏一场新奇的皮影戏。
薛兮宁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她的指关节,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阻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别用这个,”薛兮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却清晰地钻入乔玉珏的耳中,“声音太大了,会引来护卫。而且,瓷片太脆,若是刺得不够深,反而会激怒对方,得不偿失。”
乔玉珏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过无数种被发现后的情景,或是被当场拿下,或是薛兮宁惊声尖叫,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冷静得近乎诡异的“技术指导”。
屋内的气氛从杀机暗涌瞬间跌入一个尴尬而错愕的深渊。
“那……那该用什么?”乔玉珏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问完才惊觉自己的愚蠢。
薛兮宁仿佛得到了鼓励,兴致勃勃地凑近了些,乌黑的眼珠亮得惊人:“你快教教我。我看书里写的那些高手,是不是都有很多法子?比如头上的簪子?或者袖子里藏着的小刀?”
她的语气就像一个缠着师傅讨要新奇玩意儿的小徒弟,天真烂漫,却讨论着世界上最血腥阴森的话题。
乔-玉珏的心跳紊乱如麻,她看着眼前这张不谙世事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极致的愚蠢,还是极致的伪装。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乔玉珏几乎是出于一种杀手的本能,干巴巴地开了口:“寻常发簪过于脆弱,需以玄铁打造,末端淬毒,方能一击毙命。袖中藏刀名为袖里剑,需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保证准头与力道。除此之外,还有更隐秘的,例如将剧毒藏于特制的假齿之中,于亲近之时猝然发难……”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住了口。
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在做什么?
她竟然在对着大周的太子妃,一板一眼地讲解如何刺杀她的夫君——大周的太子殿下!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局促地垂下眼,不知该如何收场,是该请罪,还是该立刻杀了这个知道她秘密的太子妃灭口。
然而,薛兮宁听完她这番话,非但没有半分惊惧,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惋惜。
“原来这么麻烦啊。”她低声自语,随即抬起眼眸,看向乔玉珏,唇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我身边既无玄铁利簪,袖中也未藏过什么袖里剑,更不懂那些藏毒的门道。这么说来,在这偌大的东宫之中,我能杀的,不就只剩下一个了么?”
她的话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乔玉珏的心上。
满室寂静。
窗外的风似乎也停了,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乔玉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笔直地蹿上后颈,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看着薛兮宁脸上那抹尚未散去的、意味深长的笑容,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根本不了解这位看似柔弱无害的太子妃。
薛兮宁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一颗怎样惊世骇俗的炸雷,她那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一拍手。
“说起来,那位远道而来的吐蕃使者,似乎快要进京了。”她的语调恢复了平日的轻快,仿佛刚才那番关于谋杀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我听闻,吐蕃人性情豪放,最不喜中原这些繁文缛节,唯独对茶道颇有见地。正好,我也新琢磨出了一套烹茶的法子,想来定能让他‘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