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吐蕃将领的声音像是冰冷的铁器,瞬间刺破了乔玉珏纷乱的思绪,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周围的梁朝女子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唯有她,在最初的心悸过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双看似空洞的眸子里。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乔玉珏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着华丽的吐蕃王族服饰,金线绣成的雄鹰在衣襟上展翅欲飞。
他五官深邃,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这群俘虏时,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无疑就是她们口中的索南嘉措王爷。
而在他身侧,紧紧跟着一名女子,她身披洁白的狐裘,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楚楚可怜。
那正是梁朝大司农之女,薛兮宁。
她的美丽在这片粗犷的土地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朵随时会被风雪摧折的娇弱花朵,此刻正怯生生地躲在索南嘉措的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逡巡。
索南嘉措的视线在每一个女人脸上停留不过一瞬,却在乔玉珏这里顿住了。
或许是她太过镇定,又或许是她身上那股与周围的恐惧截然不同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他开口了,汉话说得虽有些生硬,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乔玉珏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神情。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探究的眼睛,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回王爷,奴婢叫阿月,家在甘州边境的一个小村子,村子……被乱兵烧了。”
她编造了一个最常见也最不容易出错的身世。
边境之地,战火纷飞,无数村庄化为焦土,她这样的孤女,遍地都是。
索南嘉措微微眯起眼,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甘州?近来你们梁朝的裴将军在甘州大破我朝先锋,此事你可曾听闻?”
一瞬间,乔玉珏的后颈窜起一股凉意。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
一个普通的边境村民,或许听过战事,但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将领的姓氏都一清二楚。
可若是说完全不知,又显得刻意回避。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畏惧。
“王爷恕罪,奴婢……奴婢只是个乡下女子,不懂什么将军大事。只知道官府的税收了一次又一次,后来就听见外面喊打喊杀,火光冲天,什么都……没了。”她说着,缓缓摊开一双布满薄茧和旧伤痕的手,一道狰狞的烫伤疤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腕,触目惊心,“这是从火里抢粮食时留下的。”
这道疤是真的,那些为了练剑磨出的茧子也是真的,此刻却成了她最好的伪装。
索南嘉措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股审视的意味终于淡去了几分。
一个挣扎求生的底层女子,对朝堂战局一无所知,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
他不再多问,只是对身边的将领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将她留下。
乔玉珏暗自松了口气,背脊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索南嘉措对梁朝的了解,远超她的预料,这让她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重。
她被带进了一座温暖华丽的营帐,帐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茶和熏香混合的气味。
薛兮宁正坐在一张矮榻上,见到她进来,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你过来。”薛兮宁的声音柔软得像羽毛,与帐外的冰冷世界判若两重天。
乔玉珏依言走近,垂首侍立,等待着这位贵女王妃的训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薛兮宁并没有吩咐她做事,反而拿起手边碟子里一块精致的奶糕,递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你叫阿月?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尝尝这个,很甜的。”
这番举动让乔玉珏彻底怔住了。
身为阶下囚,她从未想过会受到如此礼遇。
这不合常理,极不合常理。
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薛兮宁,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但那里面只有一片纯粹的善意,仿佛不谙世事。
可一个被掳至此的千金小姐,怎会如此天真?
温暖的帐内,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
乔玉珏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陷阱的猎物,而眼前的薛兮宁,就是那个最无害也最危险的诱饵。
最终,在薛兮宁坚持的目光下,乔玉珏还是接过了那块奶糕,却没有坐下。
她只是沉默地站着,感受着那份甜腻在唇齿间化开,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你……害怕吗?”薛兮宁忽然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乔玉珏的心猛地一紧。
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薛兮宁。
四目相对,她从那看似天真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绝望和孤寂。
她明白了,这或许不是试探,而是求救。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乔玉珏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她向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得救你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都为这股鲁莽而心惊肉跳。
她的视线猛地扫向垂手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孟族奴隶,她们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薛兮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仅仅一息之间,那笑容又重新漾开,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天真,而多了一抹深不可测的意味。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缓缓地抬起一根纤白的手指,轻轻竖在了自己嫣红的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恰在此时,帐外的风声骤然变得尖利起来,狠狠抽打着帐篷的帆布,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被撕裂。
乔玉珏的心沉了下去,她端着那盛放着最后一块奶糕的白瓷盘子,指尖下意识地扣紧了盘子光滑而冰冷的边缘,感受着那坚硬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