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盛满清泉与爱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匕首,直直刺向帐中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她的亲弟弟,薛尤俊。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怪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角落里,几名侥幸生还的亲卫身上缠着带血的绷带,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薛尤俊被姐姐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钉在原地,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密信中提及,我军水源是在子时三刻被下的毒,此事除了父亲与几位核心将领,便只有负责传递这份军报的你知晓。”薛兮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冰珠砸在铁甲上,清脆而刺耳。
“可笑的是,你为了让构陷显得更真实,连这个绝密的时间都写了进去。索南嘉措王子,你说,若非内鬼,你的探子是如何精准地探知到我军下毒的具体时辰,并以此为由头,‘恰好’在乔腾俊将军回营前,将这封信送到他手里的?”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压抑的帐内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薛尤俊身上。
他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惊恐地看向一旁始终带着看戏般微笑的索南嘉措。
而那个男人,吐蕃的二王子,只是饶有兴致地拨弄着腰间的宝石弯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躺在软榻上的乔腾俊,身体因剧痛与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从那些面如死灰、断手断脚的旧部身上扫过,每一眼都像刀子在剜他的心。
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曾以为是妻子与岳父的背叛导致了这一切,那份信任的崩塌让他心死如灰,甚至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可现在,薛兮宁冷静而精准的剖析,让他混乱的思绪中裂开一道缝隙。
他没有去看薛尤俊,也没有去看薛兮宁,只是死死盯着帐顶的阴影,沉默得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
“姐姐……你……你胡说什么!”薛尤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尖利得变了调,“你为了给爹脱罪,竟然污蔑我!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亲弟弟?”薛兮宁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你将父亲的行军路线图交给索南嘉措,换取他助你夺取薛家军权的承诺时,可曾想过我们是你的亲人?你眼看着乔腾俊的军队陷入埋伏,眼看着这些大周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时,可曾想过他们也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她一步步逼近,薛尤俊则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帐篷立柱,退无可退。
他的眼神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我……是爹……是爹他……”
“够了。”
一直沉默的索南嘉措终于开了口。
他缓缓站起身,帐内的光线似乎都随着他的动作暗淡了几分。
他看都未看已经彻底暴露的薛尤俊,那双深邃如鹰隼的眼睛,始终锁在薛兮宁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如此局面,还能保持这般清醒的头脑。”他踱步上前,语气轻佻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过,现在追究是谁的责任,还有意义吗?你的弟弟是个废物,但他说得对,若没有我的药,你的夫君,这位大周的战神,不出三日便会因脏腑衰竭而死。我的耐心,可不多了。”
他这是在提醒她,他们的交易。用她的自由,换乔腾俊的命。
帐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愤怒,或无奈,全都汇集在了薛兮宁身上。
她一手揭穿了叛徒,却又立刻被推入了另一个更绝望的深渊。
薛兮宁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锐利与冰冷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沉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转向索南嘉措,声音轻得像风中飘散的余烬。
“我答应你。”
索南嘉措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他正要开口享受这胜利的果实,却听见薛兮宁继续说了下去。
“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益州。我要在益州城的城楼下,当着所有大周军民的面,请官府文书,与乔腾俊和离。然后,我再改嫁于你。”
这句话一出,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索南嘉措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
他预想过她的挣扎、哭喊、甚至是咒骂,却唯独没想过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还提出了一个如此……疯狂的条件。
去益州?
大周的腹地,乔腾俊势力的核心。
当众和离改嫁?
那不啻于将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整个大周朝廷和乔腾俊的脸上。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羞辱。
他本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此刻却发现猎物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主动跳向了他布置的陷阱,甚至还嫌陷阱不够深,要自己再挖上几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那份掌控的快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不安。
而在大帐最深的阴影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已经认命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时,那双深陷的眼眸猛地抬起。
剧痛和衰弱让他无法动弹,但他的视线却像利剑一样穿透昏暗,死死锁住妻子那看似单薄脆弱、此刻却无比决绝的背影。
他了解她。
这个女人,外柔内刚,聪慧坚韧。
她刚刚才以雷霆之势撕开了叛徒的伪装,怎么可能在转瞬间就选择了这样一种最屈辱、最彻底的投降?
去益州,当众和离,改嫁……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乔腾俊的心上。
这不是屈服。
这绝不是屈服!
他猛然意识到,这看似自毁长城的疯狂举动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他尚未看透的、更为致命的杀局。
她不是在走向祭坛,她是在布置一个足以将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战场。
索南嘉措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盯着薛兮宁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他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能为他带来荣耀和征服感的战利品,而不是一个烫手的、随时可能引爆整个西南战局的麻烦。
当众迎娶大周将军的妻子,这不仅仅是风月,更是最露骨的政治挑衅。
他可以暗中带走她,却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这件事,根本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