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走上前去伸手接过,问道:“你们店里的药材,通常是从哪里进货的?”
陈万金先是一怔,随即恍然道:“原来大人是想问上家,我们都是从金陵徐进的货。”
张升心中一动,问道:“金陵徐?可是与应天府徐家有关?”
陈万金道:“正是魏国公府的产业,金陵徐是咱们西安府最大的商会,不仅品类齐全,价格也还算公道,最重要的是人家面子大,无论是市舶提举司的官爷,还是靠漕运吃饭的大小帮派,都不敢打他家货物的注意,因此西安府的药铺,为了避免麻烦,几乎都选择与金陵徐合作。”
张升颔首道:“原来如此。”
随即面色一沉,问道:“本官这便去查看金陵徐的供货单据,如果与此处的入账单有所出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陈万金努力的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只要他们的账簿没有错误,就定然能与小店的对上。”
张升点了点头,遂将入账单交给了杨士奇,说道:“杨兄,你和王艮且先在此对账,我和塞大人则去拜会一下徐家商会。”
杨士奇道:“张兄放心去吧,此处只管交给我二人便是。”
出得岐黄馆,见塞哈智数次都欲言又止,张升忍不住问道:“下官方才莫非说错了话?大人不必客气,还请赐教。”
塞哈智道:“不敢,只是徐家的身份很特殊,尤其是中山王故去后,天子更是对徐家恩典有加,不要说是咱们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即便是朝廷大员,甚至是各地藩王,也轻易不敢为难。张大人说要向金陵徐讨要出货单,只怕不会像在岐黄馆那般,我等耍耍官威便能轻易获得。”
张升笑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分寸。”
见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塞哈智虽然很是不解,但却也不好再多过问。
作为本地最大的商会,金陵徐的所在并不难找,张升随便向路人打探了一番,便来到了坐落在西安府中心地段的徐家商会。
尽管只是一家商会,然而金陵徐却极为气派:楼宇足有五层之高,对比附近商铺,有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势;斗拱、檐椽等木构件经过精心设计和巧妙组合,有着强烈的韵律感和层次感。门窗上则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猛虎图案,美观且霸气十足。
门口迎宾的伙计,见来了两位官员,便上前几步,微笑着问道:“不知二位大人前来金陵徐,有何贵干?”
张升道:“我等奉皇命彻查秦王遇害一案,你们掌柜的可在?”
那伙计笑了笑,不卑不亢的说道:“那两位怕是来错了地方,金陵徐向来只做生意,不问杂事,更不可能与秦王一案有牵连,我们掌柜的很忙,怕是没有功夫招待客人,二位大人请回吧。”说着也不等对方答话,便伸手朝着门外一引。
张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从七品的文官,在有锦衣卫副千户塞哈智相随的情况下,竟然连徐家商会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一个小伙计拦在了门外,心中不禁暗暗纳罕:难怪那天徐增寿对我态度冷淡,原来我与徐家,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
难掩尴尬之色的塞哈智,轻轻碰了碰独自出神的张升,为己方找颜面道:“张大人,我记得秦王府还有几个宫人没有盘问,咱们不如先回去吧?”
回过神来的张升摆手道:“且先不忙。”说完,便从怀中摸出了徐妙锦所赠的那枚令牌,试探着问那伙计道:“你可识得此物?”
那伙计大惊,凝视了令牌片刻后,便躬身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贵客,当真该死。”
张升问道:“小哥言重了,只是不知你们掌柜的合适有暇,能够见我等一面?”
那伙计忙道:“贵客说笑了,小人这便前去通报。”随即双手过顶,又问道:“可否请贵客借令牌一用?”
张升明白,店伙计是要拿给掌柜的验明真伪,否则若是遇到骗子,被骗走些金银事小,但这个脸,徐家可是丢不起的,于是便将令牌递过,道:“自然可以。”
那伙计道了谢,自去通报,过不多时,便引着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人返了回来,那人笑着递回令牌后,拱手道:“小人是金陵徐的掌柜徐富达,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张升忙还礼道:“徐掌柜客气了。”
徐富达笑问道:“不知贵客怎么称呼,与我家三小姐是何关系?”
张升道:“在下张升,是三小姐的……朋友。”
听了张升之名,徐富达心中疑窦尽解,面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张大人,失敬失敬,实不相瞒,前两日,三小姐便特意传来了书信,命小人要多多帮衬大人您。”
张升闻言,心中立时感到阵阵暖意:想不到妙锦外表虽清冷,但内心待我却是一片赤诚,我日后可决不能辜负了人家。想到此处,张升笑道:“哪里哪里。”
徐富达伸手朝内里一引,道:“小人早已备好香茗,还请两位大人里间叙话。”
随着徐富达一路向楼顶行去的路上,张升暗自庆幸:多亏与我同来的是塞哈智,而非高炽,否则我那妹夫非得累倒在楼梯上不可。
到得顶层后,众人分宾主坐定,张升透过做工精巧的窗棂,一眼俯瞰下去,无论是吆喝叫卖的小贩,采买菜蔬的妇人,还是信步闲逛的泼皮,负手巡街的捕快,无不清晰可见,将繁华热闹的西安城尽收眼底,正对应了那句脍炙人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简单寒暄了几句,徐富达便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的问道:“方才听迎宾的伙计说,张大人是为了查秦王殿下被毒害一案而来,莫非二位认为,我们金陵徐与此案有关?”
张升笑道:“徐掌柜误会了,我等怎会对徐家生疑,只是据人犯交代,她毒害秦王的砒霜,是在岐黄馆所买,因而本官便立即着人清查那里的账目,又想着如果能要到上家金陵徐的供货单据,便可以验证岐黄馆账目的真伪。”
徐富达笑道:“这个好说,还请两位稍候片刻,我这便去取。”说罢,便起身告辞离去。
趁着这会儿功夫,塞哈智小声说道:“徐家权势通天,三小姐更是眼高于顶的冰山美人,张大人当真好大的面子,竟然能结交到她这样的好朋友。”
张升笑道:“塞大人过奖了,下官交友,在诚不在贵,从不以势度人,大人若是不嫌弃张升官职低微,便交下我这个朋友如何?”
塞哈智大喜,连忙说道:“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以后张兄弟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张升拱手道:“说来也巧,眼下我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塞兄。”
塞哈智摆手道:“何必客气,兄弟但说无妨。”
张升道:“我与徐三小姐的关系,此时实在不好传扬出去,否则不仅有损人家清誉,而且旁人听了,也难免会觉得张升是个攀龙附凤之徒,因此塞兄能不能暂时帮忙保守这个秘密?”
塞哈智听后本欲答应,可转念一想,又甚是为难的说道:“塞哈智并非多嘴之人,自然不会对旁人说知,但圣上……”
张升笑道:“这就已经足够,我了解塞兄的难处,圣上那里,当然不能有所隐瞒。”
这时,徐富达已握着一本账册走了回来,说道:“这是我们给岐黄馆近半年的供货单据,张大人尽管拿去吧。”
张升伸手接过,笑道:“多谢徐掌柜,真是麻烦你了。”
徐富达笑道:“大人客气了,莫说您持有徐家的金牌,只说有着三小姐的吩咐,金陵徐上下便任凭差遣!”
辞别了徐富达,张升和塞哈智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岐黄馆。
见杨士奇眉头紧锁,王艮更是愁容满面,张升便知事情不妙,问道:“账簿没有问题?”
杨士奇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仔细的比对过了,这家药铺半年内砒霜的入账单、销售记录与账簿皆能对应上。”
王艮也道:“杨先生说的是,弟子也未发现账簿有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
张升叹了口气,将金陵徐的供货单据递了过去,说道:“辛苦了,不过咱们还需再看看这个。”
王艮道:“师父不必客气,弟子来做此事就好。”
可当王艮比对完毕,依然缓缓摇头道:“师父,金陵徐的供货单据,与岐黄馆的入账单,所记录的砒霜数量和银钱,都完全一致。”
张升等人回到下榻的驿馆时,发现朱高炽和纪纲也已从秦王府返回,遂问道:“殿下和纪大人可有何收获?”
朱高炽皱眉道:“秦王府的宫人们,似乎很忌惮朱尚炳三兄弟,没有人敢为二伯母说好话,纷纷推说不清楚。”
纪纲虽看出几人士气低落,但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几位去了许久,不知可从岐黄馆的账簿上找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