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月小一每天起床就会投入“生产活动”中去。所谓杂役,就是负责每天打扫庭院卫生,给地牢的犯人送饭等等这些杂活。小一说到底还是个顽童,每天吃过早饭,拿着扫把在院子里面胡乱划拉几下就坐在门口看街上光景去了。衙门里寥寥无几的“前辈”们也惯着他从不阻拦。有时实在没什么新鲜玩意可看,就干脆找个树荫下小眯一会,混到中饭点再回去,跟着大家吃饭聊天,扯些闲话淡话。
这几天,大家聊得最多的就是最近兴起,如野火般燎遍中原的一股起义势力,“据说他们农民出身,头上都扎着黄头巾,所以他们自称黄巾军。”一个胖子摇头晃脑道,“听说头目是兄弟三人,受高人传授各种法术,可以呼风唤雨!”一个瘦子跟着补充,话音未落,一个皂卒插话道:“全都是胡扯,就骗你这样没脑子的,哪那么多神啊怪啊的,叫我说,肯定是人们以讹传讹,给夸大了!”
这时,一名老衙役慢悠悠的摸着山羊胡开口道:“都吵什么啊?谁是真看见了?”四周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人回答。老衙役接着说:“这就是了,都没见过,谁也不能说出事实究竟是怎样,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规模扩大的这么快,人心这么齐,领头的肯定是有几把刷子的。”听到这里,大家都信服的点了点头,老衙役又说:“看现在的形势,这黄巾军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朝廷到处征兵抽调人手乱成一锅粥了。说不好哪天你们也得上前线去平乱呢!还在这聊聊聊的。”说完他起身走了。
气氛顿时安静了,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身边被抽调的同事越来越多。连一些不是犯了大事的犯人都被赦免来做杂役,大家都感到老衙役所言非虚,开始人人自危起来。小一自觉年幼,必不可能让自己上前线,还在优哉悠哉的插话:“那首领三人我可熟,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这三张卡我可都见过,哈哈哈!”还没等得意完,官太爷就走进来,看了一眼大家,就指了指胖子跟小一令道:“你俩,即刻跟我去涿郡报到。”
这突如其来的工作调动把小一整懵了,上次目睹流血事件的心灵创伤刚刚开始愈合,这是又被当作童子军准备上战场了吗?小一立马开始回忆来东郡路上的显眼标志,筹划逃跑路线。官太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眼下动乱四起,各地军力不足,你俩随我去涿郡安排募兵工作。”嗨,虚惊一场。小一挠了挠脑袋随后收拾东西随官太爷来到了涿郡。路上闲聊起来,得知官太爷姓陈,在东郡上任不久。那日听闻皇甫将军要押要犯来审,起初还颇紧张。谁知来时只有两人押送,且送下就匆匆离去,显然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想必是皇甫将军知晓自己羽下之郡人手不足,又不好直接调送,就假意走了个流程把小一送过来。陈太爷灵光得很,立马会意,顺水推舟为皇甫将军多收了一个杂役。
到涿郡时已是傍晚,陈太爷把两人交代给当地负责募兵的官员后就匆匆回东郡去了,毕竟他一出来,衙门里更没人了。协助募兵的任务从明日开始,于是两人便商量分头逛逛,了解一下周围环境与当地的民生情况,过后也好开展工作。小一身上仅有陈太爷来时给的一包小钱,自然是享受不起什么大餐,遂买了几个烧饼在街上边走边吃。拐过一个路口发现前方人头攒动,还不时有锣声传出。莫不是有什么乐子可看?小一兴奋跑近,果然是围了个水泄不通。小一脑子里浮现出大爷大妈们为领取小奥利奥小奥尔良小奥古特啥的免费试吃而挤破头的画面,嘿,正好这烧饼也不对胃口,老天爷,你对我可太好了!
小一用尽浑身解数,在人群中泥鳅一样左滑右溜,好不容易进到了第一排后,松了一口气,心中竟隐隐有种爽快的感觉,难道自己有做老年人的天赋?提前找到了退休生活的赶脚?战利品还未切实入口,现在还不是沾沾自喜的时候,他马上赶走这些怪思想,往圈子中心看去。
理想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当你觉得逃离工作时,工作就在眼前等着你。人群中不是别的,正是涿郡的募兵檄文,也就是陈太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还没上班就开始加班怎么说得过去,小一再次掏出烧饼咬上扭头刚准备走,眼前一名男子,头顶青色缁撮,平眉眯眼面带愁容,鬓角稀疏掩着后面一对珠垂大耳,身上长衫陈旧泛白但保持整洁,两条长臂一手一串草鞋,一串挂在脖子后面,一串拖在脚边地上。别的特点不太明显,只是穷的很明显。这人仔细看完檄文,随即长叹一声,恰巧身在小一旁边,小一这嘴欠的性格,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官府张榜招军,大丈夫立世,当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积极参军还当着大家面长吁短叹,坏了士气!”大耳男瞬间针刺般的惊醒,目光锐利起来,他环顾一周,最终寻声来源将目光定格在小一身上。这男子看似温文尔雅,但被他盯住,竟然有种野兽锁定猎物的压迫感,令人动弹不得。随后他疾步向前,正声问道:“敢问方才是哪位义士发声,可愿出来一见?”看似是公开询问,但目光始终未离小一,似是也不敢相信刚才的话出于一个孩子之口。见无人应答,男子低头向小一作了个揖:“小兄弟,是不是你说的啊?”小一触发了多年来在课堂上养成的应激反应,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往后一指:“他说的,不是我!”听闻此言,大耳男疑惑的抬头看向小一身后。身后的是一名八尺大汉,此人浓眉大眼,修剪过的络腮胡下面隐约可辨五官精致,头顶却是格格不入的爆炸头,身着大开襟淡紫色锦缎,露出健硕的肌肉,脖子手腕手指上也有金玉首饰点缀。用小一的眼光看,整个一个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富倪哥。。。看到此人相貌,小一的小心脏又“咯噔”一声,看起来这人也不好惹,自己这什么破手气,摇奖都这么准的吗?同时心里也有一点小窃喜,就这大体格子,大耳男要敢惹他,直接借机开溜,这事就算过去了。
富倪哥听到小一“嫁祸”于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 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小一一眼之后,拱手作揖道:“正是敝人所言,阁下有何见教?”
“WHAT?纳尼?竟然认下了??没有任何不快与争吵的认下了??为什么??”小一觉得自己的小脑袋脑容量已经不足。大耳男闻言后先是一愣,也没有想象那样有丝毫怒色,没有任何打量的对着富倪哥微微一笑,深还了一揖,而后开口道:“奸臣当道,黄巾又起,民不聊生;吾虽有志,奈何力微,难有作为!故不觉望榜而叹,既哀民之不幸,也悲己之不争。阁下方才所言,振聋发聩,如金针刺喉点醒愚人,丈夫当此乱世,不可畏首畏尾,应先赴汤蹈火,方能逆天改命!”
听到这些话,小一心想,那当然,这可是鲁迅先生说的(实际是梁启超),你一百个那个什么发奎也能全振聋了。便得意的自言自语起来:“你们都看不穿,这黄巾起义虽发展迅速,但终究不是官军的对手,接下来就是那些趁乱逐鹿军阀们的舞台了。”
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大耳男,富倪哥都直直的盯着小一,而大耳男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幻不定。
看着大耳男的脸色,小一心中又是一阵后悔,这嘴快的毛病还真得改改,没事就秃噜。。。心中正在打鼓,却见大耳男退后一步对自己深深一揖,说道:“小兄弟锐言利语,直切要害,见地惊人。对比起来,这年长者反倒显得扭捏了!”说完又是一揖。
小一还在蒙圈中,身后的富倪哥也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小兄弟虽高瞻远瞩,但野心这个东西平时还是扭捏些才好,多跟这位老哥学学。”出了个鬼脸撇撇大耳男后接着说:“今日同志相遇,甚是有缘。走走,咱们去好好吃几杯水酒,边吃边聊,俺请客!”说罢一把把小一搂到怀里:“小兄弟,来罢!”小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被他们两人带去了酒楼。
到了之后小一反而清醒了一些,嗐,这不兜兜转转的老天还是向着自己嘛,殊途同归还是得吃顿好的,于是烧饼往兜里一揣,既来之则安之,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