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的冲突
雪接连下了三日,天地间裹在一片茫茫苍茫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脚下的冻土碾成碎末,连呼啸的北风都裹着刺骨的寒意,刮过脸颊时,像钝刀割肉般疼。完颜部与通古斯部落聚居地之间的小路早被积雪埋得严实,往来的脚印陷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被北风卷着新雪层层覆盖,不消半个时辰,便只剩一片平整的白,只剩寒风掠过雪地时,卷起的细碎雪粒,像撒在半空的碎银,晃得人眼生疼。
山林深处的血腥味被大雪冲淡了七八分,却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在凛冽的风里,顺着木屋的缝隙钻进来,提醒着两个部落的族人,不久前那场刀光剑影的厮杀,不是梦魇,是刻在皮肉与骨血里的记忆。雪落在完颜部聚居地的木屋顶上,积起厚厚的一层,压得木屋的横梁微微作响,偶尔有积雪从屋檐滑落,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通古斯部落的木屋本就破败,多是用老旧的木片拼接而成,经不住大雪连日积压,不少屋顶的木片微微塌陷,雪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在地面凝成薄薄的冰,族人们只能用干草和破旧的兽皮堵住漏雪的地方,屋内生着的篝火火苗微弱,勉强维持着一丝暖意,却依旧挡不住四处钻进来的寒风。
通古斯部落的木屋前,萨仁领着三名妇人正将晒干的草药分类整理。萨仁今年三十出头,是部落里的妇人首领,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灰黑色兽皮裙,裙摆边缘的毛边被风雪吹得卷曲,乌黑的长发用两根粗麻绳交叉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颊因常年劳作和严寒冻得通红,双手粗糙得布满裂口,指节处缠着破旧的兽皮,却依旧灵活地翻拣着草药。草药晾在临时搭起的木架上,有柴胡、当归、蒲公英,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草,带着浓郁的苦涩气息,混着雪水蒸发的寒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闻着让人鼻腔发涩,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株柴胡晒得透,根茎饱满,留着给巴图鲁他们治伤,消肿最管用。”萨仁拿起一株干枯的草药,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草叶,抬头对身旁的妇人道,那妇人叫琪琪格,年纪二十多岁,脸上带着淡淡的雀斑,双手也满是冻疮,正小心翼翼地将菌类装进兽皮袋里,闻言轻声道:“完颜部今日该送物资来了吧?这几日族里的兽肉干快吃完了,孩子们都饿得直哭,最小的那几个,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萨仁抬头望向完颜部聚居地的方向,眉头轻轻蹙起,远处的木屋群整齐排列,屋顶的积雪反射着微光,透着一股规整的气派,与通古斯部落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她沉声道:“该来了,巴图尔首领说,完颜烈答应每月按时送物资,不会耽搁太久。只是完颜部的人向来倨傲,每次送东西都摆着架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咱们忍忍就好,先让族人们吃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说话间,屋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萨仁连忙放下手里的草药,快步走进屋。屋里光线昏暗,生着一盆微弱的篝火,火苗跳动着,映得屋内的影子忽明忽暗。巴图鲁、孛儿只斤、阿勒泰三人躺在铺着干草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伤口处都缠着浸过草药的兽皮,血色透过兽皮隐隐渗出,衬得三人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色。
娜仁端着一碗熬好的草药汤走进来,她今年十八九岁,是部落里最年轻的妇人,长相清秀,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兽皮袄,袄子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乌黑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眉眼间满是温柔。她手里还拿着一块用篝火烤得温热的兽皮,走到巴图鲁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兽皮敷在巴图鲁的额头上——巴图鲁前日受了风寒,伤口发炎,一直发着低烧,额头滚烫,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巴图鲁今年二十五岁,是部落里最勇猛的青壮,左臂缠着厚厚的兽皮,伤口虽已止血,却依旧红肿得厉害,连抬胳膊都费劲,见娜仁进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辛苦你了,娜仁,不用一直守着我们,外面还有草药要收拾,别冻着了。”
娜仁摇了摇头,将草药汤递到他嘴边,柔声道:“趁热喝了吧,额尔敦长老亲自配的药,说喝了能退烧,还能消肿止痛,喝了好得快些。”她看着巴图鲁胳膊上渗血的兽皮,眼底满是心疼,指尖轻轻碰了碰兽皮边缘,见巴图鲁皱了皱眉,连忙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愧疚:“是不是碰疼你了?我再去烤块热兽皮来敷一敷,能舒服些,刚才烤的好像凉了些。”
巴图鲁喝了一口草药汤,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刺激得他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还是强忍着一饮而尽,点头道:“敷一敷吧,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能勉强抬得起胳膊了。”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孛儿只斤,孛儿只斤比巴图鲁年长两岁,身材魁梧,后背的伤口让他只能侧躺着,连翻身都不敢,正睁着眼看屋顶的木梁,眼神有些放空,巴图鲁便轻声道:“后背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让娜仁也给你换块草药?长老说,草药要勤换才管用。”
孛儿只斤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不用,刚换过没多久,长老的药管用,比前几日轻多了,至少能睡着觉了。”他顿了顿,看向娜仁忙碌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又有几分无奈:“这次多亏了完颜烈及时支援,不然我们几个在山道上,恐怕都活不下来,蒙古人的弯刀太快,我们的石斧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骑兵也厉害,跑起来跟风似的。”
提到完颜烈,巴图鲁的眼神瞬间沉了沉,眼底的暖意褪去几分,多了几分警惕,道:“他不是真心救我们,是为了保住他完颜部的聚居地。蒙古人来抢的是他的食物和牲畜,我们不过是恰好挡在前面,顺手帮了他的忙,不必太过感激。他今日能送食物送草药,明日若是觉得我们没用了,或是碍着他的事了,照样会对我们下手,这份恩情要记着,但防备之心,半分也不能少。”
一旁的阿勒泰也附和道:“首领说得对,完颜部的人从来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平日里对我们的态度就倨傲得很,上次我去给他们送鞣好的兽皮,还被他们的士兵推搡了一把,骂我是‘低贱的蛮夷’,这次送物资,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心思,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阿勒泰今年二十岁,性子沉稳,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之前狩猎时被野兽抓伤的,此刻他的胳膊也缠着兽皮,却依旧坐得笔直,眼神坚定。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完颜部士兵粗犷的吆喝声,打破了雪地里的寂静,隐约能听到“快点走,磨磨蹭蹭的,一群没用的东西”之类的话。巴图尔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带着几分沉稳,又有几分压制的怒意:“都轻点声,别吵到受伤的族人,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片刻后,巴图尔推门走进来,他今年四十岁,是通古斯部落的首领,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兽皮大衣,大衣上结着一层薄冰,领口和袖口的毛领被风雪吹得凌乱,脸色冻得微红,却依旧难掩周身的沉稳气场,眼神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手里拿着一张完整的鹿皮,鹿皮质地柔软,毛色光亮,是上好的皮子,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几串风干的兽肉,肉串上的油脂凝结成白色的霜,散发着淡淡的肉香,在食物紧缺的冬日里,格外诱人。
见屋里的人都醒着,巴图尔将鹿皮和兽肉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草药,递给娜仁,开口道:“完颜烈让人送来了些物资,说是奖励我们这次战斗的功劳,这张鹿皮能做件袄子,给受伤的族人御寒,巴图鲁你身子弱,正好给你;兽肉干能顶些日子,分下去让族人们都尝尝鲜;草药是专门给你们治伤用的,比我们自己采的药效好,娜仁你好好保管,按时给他们换药。”
娜仁接过草药,连忙道谢,转身去一旁的篝火边准备熬药,动作轻柔又麻利。额尔敦长老这时也拄着木杖走进来,他今年六十多岁,是部落里最年长的人,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上面沾着不少雪粒,脸色因年迈和寒冷显得有些蜡黄,却依旧精神矍铄,眼神浑浊却透着智慧。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狼皮大衣,是部落里仅存的几件完好兽皮之一,是之前部落还没流亡时留下的,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张鹿皮摸了摸,指尖感受着鹿皮的柔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道:“完颜烈这是想拉拢我们,让我们帮他守着北边的防线。蒙古人吃了亏,损失了不少人手和牲畜,绝不会善罢甘休,来年春天冰雪融化,他们大概率还会再来,到时候,他还需要我们的青壮出力,所以才会用这些物资安抚我们,既不让我们饿死,也不让我们壮大。”
巴图尔点头,认同道:“长老说得对,他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要用我们的力气,又怕我们实力太强,威胁到他完颜部的地位,所以才会用这点物资吊着我们,拿捏着我们的生计。不过眼下,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至少族人们能少饿些肚子,受伤的族人也能得到更好的医治,我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多积攒些食物,多训练青壮,尽快恢复部落的实力,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力量,就不用再看他的脸色。”
额尔敦长老叹了口气,拄着木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飘落的大雪,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便融化成水珠,他沉声道:“冬天还长着呢,至少还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暖,食物依旧紧缺。虽然完颜烈多送了些兽肉干,可咱们部落有老有小,足足五十多张嘴等着吃饭,根本不够撑到春天。等雪小些,让青壮们再去山林里碰碰运气,能捉些野兔、野鸡也好,总不能一直靠完颜部接济,靠人不如靠己,只有自己手里有粮,心里才踏实。”
巴图尔应下,道:“我已经安排好了,阿勒泰和巴雅尔伤势轻些,再过两日雪停了,就让他们带着三个青壮去山林里狩猎,巴雅尔性子急,阿勒泰你多看着点他,别让他冲动。另外,你们顺便看看蒙古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比如脚印、营地、丢弃的兵器之类的,也好提前防备,免得他们突然偷袭,我们措手不及。”
阿勒泰点头道:“首领放心,我们会小心的,一定仔细探查,不会让部落陷入危险。”
几人正说着,屋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乌日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还夹杂着怒火,隔着风雪传进来:“完颜部的人太过分了!送点物资还摆什么架子,说话阴阳怪气的,真当我们通古斯人离了他们就活不了?不就是几串兽肉、一张鹿皮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们自己去狩猎,就算饿死,也不受这份气!”
话音未落,乌日乐推门走进来,他今年二十二岁,性子火爆,是部落里最冲动的青壮,后背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走路时身子微微僵硬,脸色也不太好,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眼神里满是怒火,显然是刚和完颜部的士兵起了冲突。巴图尔皱了皱眉,语气沉了几分:“你别冲动,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他们摆架子就让他们摆,我们拿了物资就好,没必要和他们争执,免得给他们找借口发难,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族人们还等着这些物资活命呢。”
乌日乐不服气,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道:“凭什么我们要受他们的气?这次和蒙古人打仗,我们通古斯人死了五个族人,伤了十几个,功劳不比他们完颜部小,他们却还把我们当蛮夷看待,说话带着嘲讽,说我们是‘寄人篱下的野种’,还推搡我,换作是谁都忍不了!我差点就和他们打起来了,要不是看在首领你之前的叮嘱,我非要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额尔敦长老沉声道:“乌日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我们部落实力不如人,只能忍,不忍又能怎么样?和他们硬碰硬,我们只会损失更惨重,甚至可能整个部落都活不下去。等我们有了足够的食物,有了像样的武器,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力量,有了自己的土地,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到时候,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谁也不敢再随意嘲讽我们,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乌日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对上巴图鲁的眼神,巴图鲁的眼神平静却带着几分警示,仿佛在说“别冲动,大局为重”,他知道巴图鲁是怕他冲动惹祸,连累整个部落,只能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心里的不甘与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和他们争执了,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巴图尔看着他,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族人们也都憋着一股气,换作是谁,被人欺负、被人嘲讽,都不会甘心。可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冲动,是隐忍,是积蓄力量。等来年春天,冰雪融化,我们就去山林深处开辟一片新的狩猎场,多捉些猎物,攒够食物;再找些矿石,试着打造些像样的铁斧和铁箭,不再用破旧的石斧,武器好了,我们的战斗力也能提升;青壮们也好好训练,练出一身好本事,等我们的实力足够强,不再怕完颜部,到时候,我们就能挺直腰杆,不再受他们的屈辱,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再寄人篱下。”
乌日乐点了点头,眼底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道:“好,我听首领的。我会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跟着大家一起训练,一起狩猎,多学些本事,早日让我们通古斯人站起来,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负,让完颜部的人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接下来的十几日,通古斯人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完颜部果然按照约定,每月按时送来物资,虽然数量不算多,几串兽肉、几捆草药,偶尔加一张兽皮,却也能让族人们勉强吃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靠挖野菜、采野果充饥,孩子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面黄肌瘦。巡逻轮到通古斯人的时候,巴图尔都会亲自领着青壮去,一方面是防备蒙古人的偷袭,另一方面也是想多熟悉山林的地形,记下哪些地方猎物多,哪些地方适合设置陷阱,哪些地方是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为来年的狩猎和防备做准备,每次巡逻,他都会带着人在山林里转很久,直到天黑才回去,身上总是沾满了雪和泥土。
女人们依旧会按照之前的约定,帮完颜部鞣制兽皮、晾晒肉干。只是经历过那场战斗后,完颜部的人对她们的态度好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打骂,偶尔还会多给些边角料的兽肉,或是让她们多带些没晒透的草药回去。萨仁领着女人们,每天都会趁着空闲时间,顶着寒风去林间采集野果和菌类,哪怕是冻在枝头、又酸又涩的野果,或是藏在雪地里、需要用手一点点扒开积雪寻找的菌类,她们也会一一找出来,带回部落晒干,小心翼翼地存起来,留着冬天当口粮,每次回来,她们的双手都冻得通红,甚至有些麻木,却没人抱怨一句。
青壮们则在巴图尔的带领下,开始了刻苦的训练。部落里没有像样的武器,他们就用粗壮的木棍代替长矛,用打磨得锋利的石头代替石斧,用晒干的藤条制作弓弦,用坚硬的木枝制作箭杆,箭镞则用磨尖的石头代替,虽然简陋,却也能勉强用。每天天不亮,青壮们就顶着寒风来到木屋前的空地上,练习劈砍、刺杀、射箭,哪怕天寒地冻,手指冻得僵硬,连弓弦都拉不开,他们也没有一人偷懒,只是搓搓手、哈口气,暖暖手指,继续训练,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兽皮袄,被寒风一吹,冻成了薄薄的冰,贴在身上又冷又硬,他们却依旧不肯休息,只是偶尔停下来,搓搓胳膊,活动活动手脚,便又继续训练。
乌日乐伤好后,训练得格外刻苦,每次都拼尽全力。他拿着木棍练习劈砍,手臂挥得又快又狠,木棍劈在雪地里,溅起大片的雪粒,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他却丝毫不在意;练习射箭时,他盯着远处的树干,眼神专注,哪怕手指被弓弦勒出红痕,渗出血丝,也不肯停下,只是用嘴吹吹伤口,便又继续拉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里积压的屈辱与不甘,才能尽快练出本事,保护自己的族人,不再受完颜部的欺负。
巴图尔看着族人们的变化,心里很是欣慰。曾经,族人们刚从极北之地流亡而来,满心都是绝望与迷茫,眼神里满是怯懦,连抬头看人都不敢,走路时也总是低着头,生怕惹祸上身;如今,族人们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迷茫与怯懦,多了几分坚定与悍勇,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都在为了能早日摆脱完颜部的控制,为了能拥有自己的家园,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着而努力,眼里有了光,心里有了盼头,走路时也挺直了腰杆,多了几分底气。
可这份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场因猎物而起的冲突,再次打破了两个部落之间短暂的平静,也让通古斯人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没有足够的实力,所谓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所谓的尊重,不过是对方的施舍,随时都可能被收回。
这日,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寒风也小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凛冽刺骨,空气中多了几分清新的气息。阿勒泰和巴雅尔领着三名青壮,分别是呼和、巴特尔、朝鲁,背着弓箭、拿着石斧,朝着山林深处走去。雪后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几人沿着之前踩好的小路往前走,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寻找着猎物的踪迹,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猎物。
“前面有野猪的脚印!”巴雅尔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雪地上的一串脚印,兴奋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巴雅尔今年十九岁,性子急,却很勇猛,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眼神里满是活力。那脚印深陷在雪地里,足有巴掌大,边缘清晰,显然是刚留下没多久,还能看到野猪蹄子上的纹路。
阿勒泰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脚印,又闻了闻周围的气味,空气中有淡淡的野猪粪便的味道,他点头道:“是成年野猪的脚印,看脚印的深浅和大小,这头野猪的体型不小,力气肯定大,不好对付,大家都小心些,一会儿我和巴雅尔正面牵制,你们三个从侧面偷袭,用弓箭射它的眼睛和耳朵,尽量别和它硬碰硬,野猪的獠牙很锋利,被戳到就麻烦了。”
呼和、巴特尔、朝鲁三人纷纷点头应着,呼和性子沉稳,巴特尔身材魁梧,朝鲁动作敏捷,三人都是部落里优秀的青壮,跟着阿勒泰狩猎过很多次,经验丰富。几人顺着脚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一片松树林里,看到了那头野猪。野猪通体黝黑,毛发粗硬,像钢针一样,身上沾着不少雪粒,体型庞大,足足有几百斤重,正低着头,用锋利的獠牙拱着雪地,寻找着埋在雪下的植物根茎,拱过的地方,积雪被翻起,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阿勒泰示意众人停下,悄悄举起弓箭,瞄准了野猪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松开弓弦,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野猪射去。“噗”的一声,箭矢精准地射中了野猪的左眼,野猪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朝着众人的方向冲来,速度极快,撞得周围的松树微微摇晃,积雪从树枝上簌簌掉落,砸在雪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巴雅尔连忙举起石斧,朝着野猪的脑袋劈去,野猪躲闪不及,脑袋被石斧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却只是晃了晃,依旧凶性大发,朝着巴雅尔撞来,獠牙闪着寒光,看着格外吓人。巴雅尔连忙躲闪,野猪撞在松树上,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树皮被撞掉一大块,木屑飞溅。
其余三名青壮趁机从侧面偷袭,弓箭不断朝着野猪射去,箭矢射中野猪的身体,却被粗硬的毛发挡住,没能造成致命伤害,只是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渗出来,滴落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阿勒泰见状,再次举起弓箭,瞄准野猪的喉咙,深吸一口气,一箭射去,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深深插进野猪的喉咙里,鲜血瞬间喷了出来,溅在雪地上,染红了一大片,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踉跄了几下,终于倒在了雪地里,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几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连日来的疲惫和寒冷,都被这份喜悦冲淡了。
“太好了,这么大一头野猪,够族人们改善好几顿伙食了,还能剩下不少肉晒干,够我们吃一阵子了!”巴雅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兴奋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激动,刚才的紧张和害怕,此刻都烟消云散。
阿勒泰也笑了笑,道:“大家赶紧把野猪抬回去,雪地里不好走,早点回去,免得遇到危险,族人们还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几人合力,用藤条将野猪捆好,抬着野猪往回走。野猪很重,几人走得很慢,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雪地上,很快便凝成了小冰珠,却依旧干劲十足,心里满是喜悦——这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捉到的最大的猎物,能让族人们好好吃一顿,不用再忍饥挨饿,还能缓解部落的食物紧缺,每个人的心里都暖暖的。
可谁也没想到,走到完颜部聚居地边缘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几人刚转过一道弯,就看到完颜虎领着四名完颜部的士兵,正站在路边的雪地里,双手抱胸,眼神轻蔑地看着他们。完颜虎是完颜烈的侄子,今年二十四岁,身材粗壮,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脸颊,显得格外凶悍,眼神里满是戾气,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完颜烈的侄子,经常欺负通古斯人,抢他们的猎物,骂他们是“蛮夷”,还经常故意找他们的麻烦,通古斯人大多隐忍,不愿和他起冲突,这也让他更加肆无忌惮,越来越过分。
今日见阿勒泰等人抬着一头几百斤重的大野猪,完颜虎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贪婪,像看到了猎物的野兽一样,快步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语气嚣张地说道:“站住!这野猪是在我们完颜部的地界捉到的吧?按照规矩,在我们地界上捉到的猎物,都该归我们完颜部所有,你们这些通古斯人,寄人篱下,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没资格拿这么好的猎物,赶紧把野猪留下,滚回你们的破木屋去,别在这里碍眼!”
阿勒泰皱了皱眉,压下心里的不满,沉声道:“完颜虎,你说话讲道理些。这野猪是我们在山林深处捉到的,离完颜部的聚居地还有十几里地,根本不属于你们完颜部的地界,是我们凭本事捉到的,流了不少汗,甚至差点受伤,凭什么归你们?你别太过分了!”他知道完颜虎的性子,不想和他起冲突,可这野猪是族人们好不容易捉到的,关系到族人们的口粮,绝不能轻易给他,否则族人们又要忍饥挨饿了。
完颜虎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阿勒泰等人,像看一群蝼蚁一样,道:“山林都是我们完颜部的,整个地界都是我们完颜部说了算,里面的猎物自然也都是我们的。你们通古斯人就是一群没家的野种,能让你们住在这儿,给你们一口吃的,已经是我们完颜部开恩了,捉到的猎物自然该上交,还敢和我顶嘴?真是不知好歹!”
他身后的四名完颜部士兵也跟着起哄,语气嚣张,眼神里满是嘲讽:“就是,赶紧把野猪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一群低贱的蛮夷,也配吃这么好的肉?赶紧滚,别耽误我们的事!”“识相的就赶紧放下,不然我们动手抢了,到时候你们不仅得不到野猪,还会受伤,得不偿失!”
巴雅尔年轻气盛,本就看不惯完颜虎的嚣张,听到他和士兵们的话,更是忍不住怒了,握紧了手里的石斧,眼神里满是警惕,又有几分怒火,道:“你胡说八道!山林是大家的,不是你们完颜部私有的,谁捉到的猎物就归谁!这野猪是我们辛辛苦苦捉到的,流了不少汗,甚至差点受伤,绝不可能交给你们!你要是敢抢,我们就和你拼了,就算我们武器简陋,也不会怕你们!”
完颜虎被巴雅尔的态度激怒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满是戾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道:“好啊,你们这些蛮夷,给脸不要脸,竟然还敢反抗?真以为打了一场仗,就有本事了?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在这地界上,到底谁说了算!”说完,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给我抢过来!谁敢阻拦,就往死里打,出了事,我担着,叔父不会怪我们的!”
四名完颜部士兵立刻冲了上去,朝着阿勒泰等人扑来。他们手里拿着弯刀和长矛,武器精良,都是铁制的,泛着冷冽的寒光,气势汹汹,显然没把通古斯的青壮放在眼里,觉得能轻松拿下他们。
阿勒泰等人也不甘示弱,握紧手里的石斧和弓箭,和完颜部的士兵打了起来。通古斯的青壮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刻苦训练,身手好了不少,虽然武器简陋,都是石头和木头做的,却也丝毫不惧,一个个眼神坚定,拼尽全力反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抢走野猪,绝不能让族人们失望。一时间,刀光剑影,拳脚相加,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嘶吼声混在一起,打破了雪地里的平静,吸引了不少鸟兽,纷纷朝着远处飞去。
完颜虎站在一旁看着,本以为自己的士兵能很快拿下通古斯人,可没想到,通古斯的青壮们竟然这么能打,不仅没被打倒,反而还占了几分上风,自己的士兵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心里更加愤怒,骂了一句“废物”,便亲自冲了上去,朝着阿勒泰挥拳打去。他的拳头又大又硬,带着风声,显然用了全力。
阿勒泰正和一名完颜部士兵缠斗,没注意到完颜虎冲了过来,躲闪不及,被一拳打在脸上,嘴角瞬间流出鲜血,脸颊也肿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没有退缩,怒喝一声,忍着脸上的疼痛,转身拿着石斧朝着完颜虎劈去。完颜虎没想到阿勒泰这么勇猛,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闪,却还是慢了一步,胳膊被石斧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兽皮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怒火。
“好啊,你们这些蛮夷,竟然还敢伤我!”完颜虎又疼又怒,嘶吼道,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戾气,像一头疯狗一样,“今天我非要杀了你们不可,让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完,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阿勒泰砍去,显然是下了杀手,想置阿勒泰于死地。阿勒泰脸色一变,连忙举起石斧抵挡,“当”的一声,石斧与弯刀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阿勒泰被震得手臂发麻,石斧差点掉在地上,虎口也隐隐作痛,鲜血顺着虎口渗了出来。
就在这时,巴雅尔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朝着完颜虎的后背狠狠打去,木棍带着风声,显然用了全力。完颜虎疼得龇牙咧嘴,惨叫一声,身体踉跄了几下,转身朝着巴雅尔砍去,巴雅尔躲闪不及,胳膊被弯刀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兽皮,滴落在雪地里,很快便凝成了血珠,疼得他额头渗出了冷汗,却依旧咬着牙,不肯退缩。
“巴雅尔!”阿勒泰见状,怒喝一声,朝着完颜虎扑去,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在雪地里,身上沾满了雪和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却依旧不肯松手,互相拳打脚踢,嘶吼着,像两头疯了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