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死寂。
阎煞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仿佛瞬间凝固，连风声都戛然而止。所有目光——惊疑的、愤怒的、恐惧的、贪婪的——齐刷刷投向那个被烛龙血脉之力笼罩的少年。
沈墨感觉脚下的土地在旋转。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苏婉清牢牢扶住。她温热的手掌透过衣袍传来一丝坚定，但沈墨能感觉到她也在微微颤抖。
“胡说八道！”玄天宗阵营中，一位须发皆张的长老厉声喝道，手中长剑直指阎煞，“魔头！死到临头还想妖言惑众！”
然而，更多的人都沉默着。清虚真人面色凝重如铁，他的视线在沈墨和阎煞之间来回移动，握着拂尘的手指节发白。护山大阵破碎的余波仍在空中荡漾，提醒着所有人眼前的危机远未结束。
阎煞对那长老的呵斥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始终锁定沈墨，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你以为那些‘意外’的异象真是诅咒吗？不，那是共鸣——当钥匙接近锁孔时自然的悸动。”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你以为为何只有你能触碰镇界碑而不被其力量反噬？为何你能感应到连清虚真人都束手无策的结界节点？”
沈墨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幽冥渊中镇界碑对他触摸的反应；玄天宗结界修复时那股自然而然的引导感；甚至更早以前，那些被他视为灾祸的血脉躁动，似乎总与某些特定地点或事件隐隐呼应……
“不……”沈墨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这不可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阎煞张开双臂，仿佛在展示一件杰作。沈墨周身萦绕的烛龙之力形成的赤金光芒，与玄天宗主峰冲天而起的光柱交相辉映，将他衬托得如同神祇临世。“这力量，本应引领我们重归故土，开启新的纪元！而不是被这些迂腐之辈视为灾厄，将你——我们唯一的希望——驱如敝履！”
就在这时，主峰的光柱骤然增强，一道无形的波动横扫整个战场。沈墨胸口的宝石灼热得如同烙铁，与他血脉深处某种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意识被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冲击着。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亘古以前的景象：一条横亘天地的巨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其伟力维系着两个世界的平衡。而后，战争爆发，巨龙陨落，其血脉被封印，成为后世传说中开启通道的“钥匙”……而那些被驱逐的“天魔”，不过是战败一方被放逐的子民。
“看见了吗？”阎煞的声音如同魔咒，直接响在沈墨的心底，“这才是真相！我们并非要毁灭这个世界，我们只是想回家！而你，烛龙血脉的最后继承者，是唯一能打开归途的人！”
“沈墨！守住心神！”苏婉清焦急的声音将他从幻境中拉回现实。她挡在沈墨身前，冰蓝色的灵力形成屏障，隔绝了部分魔音贯耳。“他在蛊惑你！”
玄天宗阵营已然哗然。
“宗主！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一位长老急声道，“若此子真是……真是开启魔域通道的关键，绝不能留！”
“可他才刚刚助我们修复结界，拯救了无数生灵！”另一位持不同意见的长老反驳。
“焉知那不是为了取信于我们的手段？魔头狡诈，不可不防！”
争论声四起，原本一致对外的战线出现了裂痕。一些修士看向沈墨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感激和认同，重新变为了怀疑和戒备，甚至隐隐带着杀意。
沈墨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面孔，最后落在清虚真人身上。这位正道领袖眉头紧锁，眼神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挣扎。信任一个曾经的“灾星”，将整个世界的命运押注在其自称的“控制力”上，这代价太大。可若阎煞所言为真，沈墨一死，或许才真正断绝了希望，也或许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沈墨，”清虚真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自己如何想？”
如何想？沈墨心中一片混乱。自幼因这血脉受尽白眼与恐惧，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这“诅咒”。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并非诅咒，而是天命所归的钥匙？是拯救（或者毁灭）两个世界的关键？
他想起栖霞镇那些将他视为不祥的镇民；想起苏婉清最初清澈审视的目光；想起北原霜狼部拓跋寒那句“力量本身无分正邪，关键在于执掌力量的人”；想起自己一次次在失控边缘挣扎，只为守护身后那些无辜的生命……
若我是“钥匙”，那么我该开启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主峰的光柱再次异变。一道纯净的、带着远古沧桑气息的能量从中分离，如涓涓细流般汇入沈墨体内。这股能量与他暴戾的烛龙血脉相遇，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如同水乳交融，让他体内躁动的力量渐渐平复，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
这不是天魔的力量……这是……守护的力量。是远古烛龙留下的，维系平衡的意志！
沈墨猛地抬头，眼中金红光芒不再狂躁，而是变得深邃而坚定。他缓缓站直身体，看向阎煞。
“你说对了一件事，”沈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战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确实是‘钥匙’。”
阎煞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而玄天宗众人则面色大变。
但沈墨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凝固。
“但这把钥匙，不是为了打开你们回归的通道。”他抬起手，指向那片因激战而满目疮痍的大地，指向那些在魔气中哀嚎的生灵，“这把钥匙，是为了终结这场持续了万古的战争，为了开启一个……不再需要钥匙的时代！”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脸色骤变的阎煞，转身面向清虚真人和所有正道修士，深深一礼。
“宗主，诸位前辈，同道。”他的目光扫过苏婉清，看到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沈墨恳请，给我一个机会——不是以‘灾星’的身份，也不是以‘钥匙’的身份，而是以玄天宗弟子，以这个世界守护者的身份，去结束这一切。”
他指向主峰的光柱：“那里，有先辈留下的最后力量在呼唤我。我需要进入阵法核心，但此行吉凶未卜，需要有人为我护法，抵御天魔干扰。”
这一刻，决定世界的天秤，悬在了所有人心中。
清虚真人凝视着沈墨，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拂尘一挥，声如洪钟：
“玄天宗弟子听令！结‘周天星斗阵’，为沈墨护法！”
命令既下，争议顿止。无数道流光飞起，星辰之力开始汇聚。
沈墨最后看了一眼苏婉清，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随即，他决然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那贯通天地的光柱深处。
身后，是骤然爆发的、决定命运的最后之战。前方，是未知的使命与代价。
光柱吞没他的那一刻，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无论我是谁，我的选择，才定义了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