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陈记面摊的炊烟已袅袅升起。
陈末将最后一把葱花撒进滚烫的高汤里,香气瞬间在清河镇安静的街角弥漫开来。这已是他流落至此的第七日,胸口的噬情咒印依旧隐隐作痛,但比起初时的撕裂感已缓和许多。最让他不适的是灵力的彻底沉寂——昔日挥手间便能控火调味的修为,如今只剩下最原始的厨艺本能。
“今日的汤头似乎比前几日更清亮些。”苏月轻声说道,她正将新劈的柴火码放整齐。昔日执剑的手如今熟练地操持着杂务,虽无灵力加持,动作却依然带着剑修特有的精准。
陈末搅拌着锅中奶白色的高汤:“用的是老李头送来的猪骨,熬了整夜。若是从前,只需一道净水诀便能除去所有杂质,现在却要反复撇沫,费时得多。”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抱怨,反而带着几分新奇的专注。
第一缕阳光越过屋檐时,码头上工的工人三三两两走来。熟客老王径直坐到离锅最近的位置:“陈小哥,老规矩,一碗阳春面,多撒葱花!”
陈末点头,捞面、浇汤、撒料,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灵诀加持,他反而更加注重每一道工序的精细——面条煮得恰到好处,软硬适中;高汤清澈见底,却香气扑鼻;葱花翠绿,香油点缀得恰到好处。
老王吸溜一大口,突然顿住,眼眶微红:“这味道...真像我家老婆子生前做的。她总说,阳春面看似简单,最难的就是这一口‘家’的味道。”
陈末擦拭灶台的手微微一顿。他并未动用任何灵力或情感灌注的技法,仅仅是用最朴实的方法烹制这碗面。
日头渐高,面摊来了位生客。锦衣华服与这简陋的街巷格格不入,腰间玉佩显示其修士身份。陈末与苏月交换一个警惕的眼神,暗自戒备。
来人细细打量着招牌,目光在“陈记面摊”四个字上停留片刻,这才落座:“来碗面。”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
陈末不动声色地煮面,心中警铃大作。莫非是噬情宗的探子?他悄无声息地调整了站位,将苏月护在身后。
面端上桌,那人却不急用餐,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执筷品尝。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一碗面见底,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阁下这碗阳春面,让我想起三百年前初入山门时,师尊为我煮的那碗断尘面。”
陈末心中微震。断尘面是修仙界入门仪式上的传统食物,寓意斩断尘缘,寻常凡人绝无可能知晓。
“前辈是?”
那人微微一笑:“路过之人罢了。只是好奇,是何人能在清河镇煮出这般...有故事的面。”他放下一块灵石,价值远超一碗面钱,“明日我再来。”
待那人离去,苏月低声道:“不是噬情宗的人。他周身灵气纯净,应是正道修士,但修为深不可测。”
陈末捏着那块灵石,陷入沉思。这已是第三位因他的面而感慨的食客了。第一位是思念亡妻的老王,第二位是思乡的游子,今日这位则是追忆师门的修士。他的面中并未注入灵力,为何能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共鸣?
傍晚收摊时,卖陶器的老张头路过,放下两个新烧制的陶碗:“陈小哥,试试新碗,看你用着可顺手。”
陈末道谢接过,发现这碗坯体匀称,釉色温润,虽无灵气,却自有一种朴拙的美感。老张头笑道:“我张家三代制陶,最大的心得便是——器为食服务。最好的食器,是让食物呈现本味,而非喧宾夺主。”
一语点醒梦中人。陈末怔在原地,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是了,他一直以来太过依赖系统和灵力,认为食修之力在于“附加”——附加灵气、附加情感、附加特殊效果。却忘记了,最美味的食物,是能够唤醒食客内心深处最真实记忆的味道。而最顶级的食修,不是强行赋予食物情感,而是通过精准的火候、刀工、调味,激发出食材本身最纯粹的味道,让食客在品尝时自然产生共鸣。
这一刻,他识海中沉寂的系统忽然发出柔和的光芒。界面不再是冰冷的任务列表,而是化作一片星空,中央浮现一行字:
【食之真谛,不在附加,而在激发。恭喜宿主领悟“本味之心”。】
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不是灵力的恢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明悟。陈末能感觉到,胸口的咒印依然存在,但那种吞噬感减弱了。仿佛这咒印只能吞噬“附加”的情感,却无法吞噬食物本身激发的最纯粹的人心共鸣。
是夜,陈末梦回现代。他看见刚学厨时的自己,在师父的严厉教导下,一遍遍练习切豆腐丝。师父说:“最高级的厨艺,是让食客尝不到厨艺的存在,只尝到食物本身的味道。”
醒来时,天还未亮。陈末点亮油灯,取出纸笔,借着微光开始写写画画。苏月被惊醒,见他正专注地描画着什么。
“在做什么?”
“食谱。”陈末头也不抬,“但不是灵膳谱,是最普通的家常菜谱。我想记下这些日子在清河镇悟到的东西。”
纸上画的是一碗简单的阳春面,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选面、和面、熬汤的要点。没有灵力运转法门,只有最朴素的烹饪心得。
“我一直在思考,为何没有灵力加持,我的面仍能让人感触良多。”陈末笔尖停顿,“或许食修真正的力量,本就源于最平凡的人间烟火。”
苏月拿起一张画着开水白菜的食谱。画功稚拙,但每个步骤都细致入微,重点标注了如何通过控制火候让清汤达到“开水”般的清澈效果。
“你想将这些传授出去?”
陈末点头:“若食修之道真如上古遗迹所示,旨在滋养情感、调和万物,那它不该是少数人的秘法。或许,真正的食修传承,就藏在这些最普通的家常菜中。”
他推开窗,黎明前的清河镇万籁俱寂,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暖光——那是早起准备早点的摊贩,或是熬夜织布的妇人。
“看,这才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陈末轻声道,“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有为了生活忙碌的普通人。但正是这些平凡日常中蕴含的情感,才是噬情宗无法吞噬的力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数骑快马冲破晨雾,在面摊前急停。为首之人亮出令牌,声音冷厉:
“奉城主令,全城搜查邪修同党!所有人等,接受查验!”
苏月的手按上剑柄,陈末却轻轻摇头。他看向灶台上那本刚刚写就的食谱,目光深远。
风雨,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