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娜第一次在任开雷面前哭泣。好像是水在山的面前顺从了、屈服了,并且以水的方式,匍匐在任开雷的脚下。
昨天任开雷把她从海里拉上来之后,曾准备打电话给父亲派人过来,他实在无法面对这样严重的情形,瑞娜被如此伤害,令他愤怒,也令他担忧。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个貌似和平的岛屿上居然隐藏着滔天罪恶,只有把这个魔鬼揪出来才能解除心头之恨,他要父亲出面与地方当局进行谈判,为瑞娜申张正义。眼下的问题是赶快回到饭店,圣·安德鲁山距饭店足有两公里,瑞娜的脖颈还在不停地流血,此时天色已经晦暗下来,耽搁久了怕更生不测,有生命危险。
但是瑞娜坚决反对,她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央求任开雷扶着她慢慢走回去,她说没有伤筋动骨的致命伤,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挺过去的,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面对哭泣的瑞娜任开雷一筹莫展,只好点头表示同意,瑞娜这才停止哭泣,忍痛用海水清洗了一下,自我简单包扎了。开始任开雷想背着她走,瑞娜不答应,她说你的体力已经透支得够多了,再来背我,你也要出事的,你出事还不如我一个人出事的好,再说还有这么远的路,就是背也背不了几步。想想自己也确实筋疲力竭了,任开雷就没有再坚持,于是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上路了。这段路短暂而漫长,这一段路没有汽车经过,瑞娜身上有伤又不能走快,近在咫尺的两公里整整耗了两个小时。
他们终于回到了任开雷的房间,这时候任开雷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的骨头似乎累散了架,瑞娜也一样,进门后身体摇了一下,几乎是倒在了地板上,任开雷连忙扶起她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各自大口喘息了约摸半个小时,心里才不那么憋得难受了。瑞娜接着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瑞娜的孱弱使得任开雷的性别意识大大增强,他马上打起精神,取了温水给瑞娜轻轻擦拭了伤口,然后涂抹消毒水。
“真是久病能成医啊,你竟偷偷把我的看家本领都学到手了。”瑞娜看着他的一招一式,面带苦笑,“在这之前,做梦也没想到会接受你的照顾。”
“轮到我来说求之不得了。”任开雷一本正经地说。“伤口最好立刻处理一下,不要感染了。”
“我正好有备用药放在这里,一会儿就处理。”瑞娜说,“算我命大,喉管还没有被咬断。”
“他怎么还会咬人。”任开雷说,“简直是一匹恶狼呀。”
瑞娜说:“狼?哎呀,真是一匹恶狼,他的狠,他的气味和声音,都像恶狼。”
任开雷说:“你知道此时我最想做什么,我好想做一个猎人,找到他,然后亲手宰了他。”
瑞娜说:“他一定跑不了。”
任开雷说:“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得止住它。”
瑞娜说:“这个我知道,过一会儿我自己来吧。”
任开雷说:“我先去放热水,你要是还有体力,就忍一下先把澡洗了吧。”
瑞娜说:“开雷。”
任开雷说:“瑞娜,什么事?”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恐怕得连累到你了,我觉得自己快动不了啦。”瑞娜说,“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么?”
任开雷看着她:“不许你用这种客气的字眼儿。”
瑞娜说:“我想请你帮我洗。你愿意么?”
任开雷说:“好的,我愿意。”
瑞娜身体伤痕累累,淤血斑斑,任开雷一面小心翼翼地给瑞娜洗澡,一边忍不住流泪。真不知她是怎样坚持住的。
瑞娜说:“你为我流泪,再怎么着也值得了。”
一条白色的绷带出现在瑞娜的脖颈上,瑞娜轻轻扭动了一下脑袋,觉得绑得太紧了些,然后又松开了一点。这时任开雷又提到报警的事,一定要让作恶的人受到惩罚,瑞娜不同意。她说要想让作恶的人受到惩罚就不能报警,如果报了警,就等于告诉那个人:有人要抓你,赶快逃吧。任开雷听了,更糊涂了:“可是如果不报警,不是连抓都不用了么?”
瑞娜没有岔开他的话题,问他:“你在意么?”
任开雷说:“在意什么?”
瑞娜说:“我……被强暴的事情。”
任开雷说:“是的,我当然在意。”
瑞娜说:“那你还会——要我么?”
“会的。”任开雷说。“你是给恶狼咬伤了,仅此而已。”
“明白了,谢谢你。”瑞娜说,“那么请你放心,那个坏蛋一定逃不掉的。”
两人相拥而眠。不一会儿瑞娜就睡着了,时间短得没有经过任何过渡,睡得很香,只有在偶尔翻身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翻过身之后就好了,依然香甜。任开雷以前还没怎么注意过瑞娜的睡态,现在受伤的瑞娜睡在身旁,他久久地注视着,模样儿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心底涌起一种别样的爱怜。可能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不缺睡眠,虽然很疲劳,却很难入睡。瑞娜枕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早就给压麻痹了,但是他不想动,怕惊醒了瑞娜,也怕自己一动会碰到瑞娜身上的伤,不要让她痛醒,他希望瑞娜能多睡一点。
任开雷以为瑞娜本来应该好好休息几天,可是一觉醒来之后她好像就基本恢复了,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倦意。只是脸上的淤青和脖颈上白色的绷带使她像个病号,她特意换上了长袖上衣,以便将胳膊上的皮肤伤掩盖起来。她嘱咐任开雷呆在饭店好好休息,她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忙,可能抽不出时间过来看他了。任开雷则告诉她别考虑他这边,她一会儿去了医务科别忘记再仔细检查一下,该换药就换药。
然后瑞娜过来吻了任开雷一下,开门出去了。
瑞娜打电话给“幸运接龙”剧组,自称过山洞的时候走迷了路,失足跌下海,可能耽误了拍摄,为了拍摄的顺利完成,如果可以的话,她个人很愿意继续参与“幸运接龙”。剧组正在为瑞娜的离奇失踪感到担忧,一旦她所属的那个团队或者推荐她来参加拍摄的人找上门来要人该怎么办,没想到瑞娜又出现了,剧组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瑞娜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从露天开始了,昨天她摔下去的时候身体受了刮擦伤,不能沾水,只能在淋不到雨的场地拍摄,听说圣·安德鲁岛上有不少悬崖下面非常干燥,不如直接挑选这样的一个去处。剧组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她准备了一支注射器,一半是氯胺酮,一半是空气,将它藏在乳罩里面。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急,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所以剧组依照瑞娜的要求首先乘摄影车到了滨海路入口,下车步行的一段路,剧组指派一个剧务替她擎伞,以免让雨淋到她身上,很快到了昨天那个山洞外。导演——那个巫师——在入洞之前专门表演了如何过山洞,大幅度的高抬腿,身体配合着作相应扭动,这样就不容易滑倒或跌跤。他告诉瑞娜一定要仔细辨认他的脚步声,追随他的脚步前行就不会再走到岔道上去。
走进山洞后不久瑞娜便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那种呼吸声在洞中显得格外刺耳,这种呼吸声应该是从一双张得很开的鼻孔中发出的,她在脑子里快速搜索刚才在车上和路上的看到的所有面孔,拼命回忆这种呼吸声的主人,结果有好几个人都很可疑。这时她嗅到了那人的气味,脚步声却不高,显然那人故意放轻脚步,免得下手之前引起她的警觉。那人的气味中有一种与恶狼相关的成分,热烘烘臭乎乎,这种气味越来越近,说明那人已经到了身后,瑞娜悄悄拔出了注射器,就在那人向她扑过来的一秒钟之内,她把注射器里扎进了那人的胸膛,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推了出去。
当天中午的圣潞西新闻报道说,这一年的“幸运接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上午10时许,圣潞西影业公司的一个功勋表演艺术家在拍摄过程中因心脏病突发暴毙于圣·安德鲁山洞,报道中出现了死者的照片的镜头,他是被放在担架上台出来的,看上去是一个大鼻孔、浓眉毛的中年男人,眼睛虽然已经紧闭,但深深的眼窝表明这是一双阴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