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古原的阴影尚未散去,一道来自南泽之地的紧急传讯符,又将云清扬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青舒的案子上。据悉,有散修在南泽边缘的“瘴雾林”遭遇袭击,其手法酷似青舒。
三人即刻动身,抵达瘴雾林时,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魔气。循着痕迹追踪至林深处,正撞见一幕令人心绪复杂的场景——
青舒周身魔气翻涌,面目狰狞,正将一名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修逼至绝境。就在他魔爪即将落下之际,他猛地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那女修的眉眼轮廓,竟与死去的云瑶有六七分相似!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啊——!”青舒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其中疯狂撕扯。“滚…滚开!不…不能…” 他眼中血色与清明交替闪烁,对着那惊恐万状的女修声嘶力竭地吼道:“走!快走——!”
那女修连滚带爬地逃离。而青舒则因这瞬间的清醒与魔念的反噬,痛苦地跪倒在地,周身魔气紊乱暴走。
“青舒!”云清扬三人现身。
察觉到有人来,尤其是感受到云清扬身上那凛然正气,青舒眼中刚刚浮现的一丝清明瞬间被魔性吞没,他怨毒地瞪了几人一眼,身形化作一道黑烟,借由林间浓密瘴气的掩护,瞬息间遁走无踪,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未散的魔氛。
云清扬并未立刻全力追击,他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着青舒消失的方向。冷伶秋与忘归年静立一旁,等待他的决断。
“师兄,不追吗?”忘归年问道。
云清扬缓缓摇头,沉声道:“他魔根深种,方才因那与云瑶相似的女子而短暂清醒,证明其本性未完全泯灭,内心正在经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与挣扎。此刻强行追击,要么逼其彻底疯狂,与我们不死不休,要么……可能让他心神彻底崩溃,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也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直接将其形神俱灭,看似干脆,却罔顾了他亦是受害之人被魔念侵蚀,且尚存一丝良知的事实,有违我辈修行之人体察天道、慈悲众生之本心。然而,若因怜悯而放任不管,则是对那些被他残害之人的不公,更是对世间正道的亵渎。”
冷伶秋微微颔首,清冷开口:“云道友所思在理。此子已成魔胎,寻常度化之法已难起效,但直接打杀,亦非上策。”
云清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故而,吾等当擒而不杀,镇而不灭。
于此同时,“在另一处破败之所”,一人意识恍惚间陷入过往。
”记忆如潮,漫过魔念铸就的堤岸。在那意识沉沦的深渊里,青舒仿佛又回到了露华宗的 “蕴灵殿”。
彼时春深,暖阳透过殿外扶疏的千年灵木,洒下斑驳道纹。云瑶总爱坐在殿角的 “静心蒲团” 上,素手抚弄一架梧桐木古琴,琴音淙淙,蕴含清心宁神之效,似能安抚他因操控 “三昧真火” 锤炼剑胚而略显躁动的真元。他停下手中引动的灵诀,那悬浮于半空、被真火包裹的剑胚发出轻微的嗡鸣。回头望去,正对上她盈盈笑意。她便会搁下琴,从身旁的玉盒中引出一缕“冰晶雪魄气”,化作清凉雾霭拂过他周身,柔声道:“青舒师兄,真元运转,当如溪流,勿似烈火。” 雾霭氤氲,朦胧了她清丽的容颜,却朦胧不了那眼底的关切。他曾以为,这般岁月,可抵漫长余生。
又或是,那夜月色如练,两人偷闲溜至后山“观星崖”。流萤与空中飘散的灵光飞絮交织飞舞,绕着她素白的裙裾。她指着那周天星辰,细说远古仙神传说,末了,声音渐低如蚊蚋:“若能如这星轨运行,亘古相伴,便是好的。” 他心中激荡,体内真元亦随之共鸣,不自觉地引动一丝星辰之力,在掌心凝聚成一点微光,轻轻放入她手中。那时风也轻柔,灵气也温顺,心中满溢的,皆是道途共伴的期许。
“瑶…儿……”
现实中的青舒,蜷缩在一处废弃的“观星台” 角落,这座石台早已残破,镌刻的星图模糊不清。他双手死死抠入坚硬如铁的“青罡石” 地面,指间真元与魔气冲突,发出嗤嗤声响。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眼中血色与清明疯狂交替。那些温暖的过往,此刻都化作了焚心蚀骨的毒火,反复灼烧着他的神魂。
“不…不是我…我不想…” 他对着脑海中那个不断命令他杀戮、吞噬的冰冷意志咆哮反抗,每一次抗拒,都如同有万千“针芒” 在穿刺他的紫府识海。云瑶临死前那双难以置信、盈满泪水的眸子,是他无法摆脱的记忆。“我伤了瑶儿…我吞噬了那么多同道…” 极致的悔恨与自我厌弃,几乎要引动他真元自爆。
就在这时,观星台四周,清光乍现!云清扬、冷伶秋、忘归年三人身影骤至。
“青舒!灵台清明,还不归来!” 云清扬声如道音,蕴含归虚门无上清心正气,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荡开。
青舒却如受惊的困兽,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化作数道狰狞的“幽影魔爪”,携带着凄厉的魂啸,疯狂袭向三人!他嘶吼着,攻击虽杂乱,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绝望与磅礴魔力。
忘归年剑诀引动,青色剑虹如游龙般护住周身。云清扬步踏“九宫缚魔阵”,指捏“清玄镇心印”,道道咒文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锁链,穿梭于魔气之中,试图束缚其魔元运转。而冷伶秋,已悄然立于一块断裂的星碑之上,七弦古琴“月魄” 悬浮于身前,纤指疾拂,《冰心镇魂曲》 悠然响起。
琴音不再似对战若雪时那般凌厉,而是如月华流照冰川,清冷幽邃,带着涤魂洗魄的伟力与无尽的悲悯,音波凝成淡蓝色的冰晶光晕,穿透狂暴的魔气屏障,直抵青舒那痛苦挣扎的识海深处。
同时,云清扬口中《清心问道诀》 真言朗朗,字字蕴含大道之音,化作温暖祥和的清辉莲影,与那冰澈镇魂的琴音光晕交织融合,一者如阳和之风化雪,一者如寒泉之水凝冰,共同涤荡魔氛,稳固其即将崩溃的心神。
在这双重玄妙力量的安抚与净化下,青舒狂暴的动作渐渐迟缓,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稍褪。他跪倒在地,身体因真元与魔气的激烈冲突而剧烈颤抖,紫府内如同天地翻覆。
就在此时,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莹白光芒,自青舒心脉处缓缓浮现。那光芒温暖而熟悉,带着云瑶特有的、温柔坚韧的本命灵元气息。
光点渐渐扩大,化作一道朦胧的、云瑶的魂光虚影。她凝视着痛苦不堪的青舒,眼中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青舒……” 她的声音轻灵似来自九天云外,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识海,温柔说道:“不怪你……我知道的,你不是故意的……是那魔种,侵蚀了你的道心……”
说着,那云瑶的魂光虚影,伸出双手,做出环抱的姿态。纯净的、毫无杂质的爱与慈悲之力,如“甘霖回春般” 融合了最本源的生机,化作万千莹白光点,融入青舒的四肢百骸、经络紫府,温柔而坚定地驱散着那附骨之蛆般的污秽魔气。
“放下一切……和我一起……回归天地吧。” 云瑶的魂光微笑着,带着释然与解脱,“这红尘劫数已尽,我们……该回家了。”
青舒周身魔气在那圣洁魂光的净化下,如残雪遇阳,迅速消融瓦解。他眼中的血色彻底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却盛满了泪水与无尽的愧疚。他抬头,看着云瑶那愈发透明的虚影,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是重重地、了无遗憾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魂光在这一刻水乳交融,彼此缠绕,越来越亮,越来越纯净,最终化作一道温暖柔和的净化光柱,将观星台上残留的所有魔气、怨念涤荡一空,连那青罡石上的污迹都仿佛被洗净。
光芒渐敛,青舒与云瑶并肩而立,魂体透明如琉璃,却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圣洁光辉。他们转向云清扬三人,执以道门最郑重的揖礼。
“多谢三位恩公,以大法力助我等斩断魔缘,明心见性,得返本真。” 青舒的声音恢复了昔日的沉稳,更添一份勘破生死后的淡然。
云瑶的魂光也盈盈还礼:“青舒道基被污,造下杀孽,累及无辜,幸得三位以玄法拨云见日,令其迷途知返,魂归正道。此恩此德,永铭于心。”
青舒上前一步,魂体之手虚引,一枚凝聚了他最后本源与记忆的“神识玉简”,以及一缕他昔日束发用的、浸染了自身道韵的“云纹锦带”,缓缓飞至云清扬面前。
“恩公,烦请将此二物,转交露华宗掌门……云清上人。青舒愧对师尊知遇之恩与多年教化,此生已矣,无以为报,请告诉他老人家……不肖弟子青舒,顿首拜别。”
云瑶亦轻声道:“请转告父亲……女儿不孝反累他伤心……望他老人家道体安康,勿再以我为念。”
交代完毕,两人相视一笑,双手虚握。他们的魂体开始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莹白灵子,如同被无形的宇宙呼吸所牵引,跟随着周天星辰的韵律,翩跹起舞,盘旋而上。它们并非消散,而是如同水滴汇入海洋,带着各自的记忆与情感,欢欣地、彻底地融入了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法则之中……如同星河飘散,又似道韵回归天地,缓缓向上飘升,逐渐消散在观星台的上空。
唯余那相视一笑间的释然与温情,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净化道韵,证明着此地曾有一对道侣,以最决绝也最温柔的方式,偿还了因果,寻得了大自在与大安宁。
观星台上寂然无声。唯余冷伶秋指尖最后一个琴音,悠悠散去,似大道希声,余韵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