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音符仿佛一滴滚烫的泪，砸碎了记忆的冰封。
莉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不再是那个在废土中挣扎求生的冷酷刺客，而是变回了那个躲在储物柜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撕碎的无助女孩。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那冰冷的蓝色口琴上。
她没有嚎啕，只是无声地啜泣，身体因极度的悲伤而剧烈颤抖。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血泪，不成曲调，却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更能撕扯人心。
舞台下，那些由亡魂构成的观众们不再发出不耐的噪音，它们静静地“聆听”着，空洞的眼窝里，仿佛也渗出了某种悲戚的能量。
“第一幕，通过。”
那个疯狂而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满意。
“现在，让我们欣赏更精彩的演出！第二幕——《对峙》！主题：怒！”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灯光由悲伤的冷白转为刺目的血红。
莉亚身前的场景瞬间变幻，废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陋的、被铁丝网包围的拳击场。
而在拳击场的另一端，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玩具熊，正用一双充满恐惧和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莉亚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她自己。
是那个在母亲冲出去时，因为恐惧而死死捂住嘴，连一声呼救都不敢发出的，过去的自己。
“规则更新！”维克托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在不夺走对方性命的前提下，击溃你面前的挑衅者！全程，不得言语！用你的拳头，宣泄你的愤怒！记住，是愤怒，不是自责，不是悔恨！我们要看的是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怒火！”
舞台下的玩家们脸色一变。
这比第一幕更加阴险恶毒。
杀死过去的自己，等同于否定现在的存在；但不动手，就无法通过考验。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小女孩模样的幻影动了，她一步步走向莉亚，每走一步，嘴里就用稚嫩而尖锐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懦夫……是你害死了妈妈……你为什么不去死……”
莉亚的身体僵硬，她下意识地后退，她无法对这个幻影出手，因为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她自己内心深处最恶毒的诅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吟游诗人“回声”，眉头紧锁。
他闭上眼，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拨动，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竖琴。
“不对劲，”他低声对身旁的凌策说道，“这不是单纯的心理幻象。空气里有一种非常微弱但持续的干扰频率，像是在……‘导播’。”
“导播？”凌策眼眸微眯，这个词让他瞬间警觉。
“对，就像有人在调整参数，确保演出效果达到最佳。”回声的声音很轻，“每一次莉亚的情绪波动达到峰值，那个频率就会有一个短暂的增强，像是在收集数据。”
凌策没有说话，他闭上了双眼。
作为【天灾领主系统】的唯一掌控者，他对数据流的感知远超常人。
他将精神沉入手中的【初燃之锤】，那枚银色的齿轮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微微震动。
瞬间，无数驳杂混乱的数据洪流涌入他的感知。
他忽略了那些由执念构成的无用信息，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在数据的海洋中精准地追踪着回声所说的那一丝异常频率。
果然，他捕捉到了一股极其隐蔽的信号流！
每一次莉亚的心跳加速、每一次她的精神防线被冲击，都会有一小段加密到极致的数据包，顺着这股信号流，被发送到副本空间之外的某个未知坐标。
这个剧院，根本不是封闭的！
“光痕，”凌策通过领主权限，以初燃之锤为媒介，向远在第一避难所指挥中心的光痕传递了一道无法被监听的暗码，“立刻检查海底共振器北偏东十二度的坐标扇区，扫描是否存在任何被动式信号接收端。”
几分钟的死寂后，光痕急促的意念回馈了过来，带着一丝震惊：“领主！发现一座沉没的深海信号塔，结构和型号……与旧时代绝密的‘X01意识上传计划’高度匹配！它……它正在接收来自你所在坐标的加密信号！我的天……它在直播我们！”
直播！
凌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这不仅仅是一场对玩家的试炼，更是一场给某个未知存在观看的“真人秀”。
他们所有人，都是舞台上的演员，而观众，就在世界的另一端。
舞台上，莉亚已然节节败退。
年幼幻影的咒骂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她的防御割得支离破碎。
她不愿攻击过去的自己，更无法对这个逼人重复悲剧的世界产生纯粹的愤怒。
眼看她就要被那股怨恨的能量彻底吞噬，关键时刻，回声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然跃上舞台边缘，抽出腰间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涌出，他却看也不看，将流血的手掌按在舞台的木质地板上，以血为媒，引动了吟游诗人的终极奥义之一——【血之共鸣】！
“既然是戏剧，怎么能没有安可曲？”
他低声吟唱起来，那是一首从未被任何玩家听过的歌谣，旋律古老而苍凉，带着一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穿透力。
歌声穿透了幻象的屏障，绕过了维克托设下的规则，精准地灌入莉亚的耳中。
“……看呐，那灰烬中颤抖的火苗，并非为昨日的逝去而悲鸣，只为将这不公的黑夜，燃成黎明……”
歌声唤醒的不是悲伤，而是被压抑在悲伤最底层的……不甘！
莉亚猛地抬起头，眼中挣扎的痛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愤怒的，不是过去的自己胆小懦弱，而是这个该死的末世，是这片扭曲的灰雾，是那些将悲剧强加于人、还逼着受害者反复品尝痛苦的混蛋！
“啊——！”
她没有说话，却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面对再次冲上来的幼年幻影，她不再闪躲，而是迎面冲了上去，一记蕴含着全部怒火的直拳，狠狠砸在幻影的胸口！
那一拳，精准地控制了力道。
幻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瞬间溃散成无数光点，却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判定通过：怒意纯度97%，符合标准。】
【奖励已发放：赤焰指虎（精良级）。
效果：附带灼烧伤害，暴击时额外造成精神冲击。】
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木偶般的白面具，竟缓缓抬起了头。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第三幕……安可曲……不能在这里唱。”
他伸出僵硬的手指，指向舞台后方一条幽暗的密道，似乎在暗示一条逃生之路。
然而，凌策却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众人，直视着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存在。
“逃了，就永远只是待宰的羔羊和供人取乐的观众。”
他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对着空无一人的剧院高处朗声道：“维克托，你说艺术高于真实？可你精心编排的剧本，却连一首完整的安可曲都不敢放完。”
仿佛被他的话语激怒，维克托癫狂的笑声响彻全场：“安可曲？你们也配！第三幕——《希望》！规则只有一条：唱完那首被遗忘的《灰雾安可曲》全篇，一个音符都不能错，一旦中断，所有人的灵魂都将化为剧院的养料！”
“哈哈哈哈！没有人记得完整的歌词！那首歌早就随着一个世纪前的死者一起被埋葬了！”
随着他的狂笑，整个剧院的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连一丝光亮都不存在。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回声却缓缓地、清晰地，唱出了第一个音符。
那是一个无比悠扬、带着穿透一切力量的音节。
就在这个音符响起的同一瞬间，远在剧院之外，第一避难所的广场上，那三十七名被选中参与“梦游远征”、此刻正静静站立的玩家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动，在同一时刻，仰起了头。
他们空洞的眼神中亮起微光，然后，齐声接唱。
“……当最后的星辰陨落，当长夜吞没山岗……”
他们的歌声不大，却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原来，这首《灰雾安可曲》的旋律，早已在那次跨越维度的意识远征中，被系统当作“回家密钥”，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歌声汇聚成洪流，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在黑暗的剧院中轰然唱响！
一道、两道、七道……最终，四十四道歌声汇聚而成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晨曦，瞬间照亮了整个剧院！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白面具脸上的面具开始像干裂的泥块一样剥落，露出了底下那张布满皱纹、却无比熟悉的脸庞——竟与凌策童年时，住在隔壁那位慈祥的邻居老人一模一样！
“不！停下！这不是剧本的结局！停下！”维克托的尖叫声在光芒中变得扭曲而虚弱。
话音未落，整个舞台轰然崩塌，宏伟的剧院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
一行行金色的系统提示，在所有玩家眼前刷屏般浮现：
【剧情沉浸度达到100%！
信念增幅已解锁：团队经验获取+15%，暴击率+5%！】
【新机制已激活：心之共鸣——现在你可以模糊感知到队友的情绪状态和战斗意图！】
外界，铁娘子正焦急地看着中央屏幕，就在刚才，所有关于副本的数据流全部中断，屏幕上一片雪花。
她握紧了拳头，正准备强行执行紧急预案。
而凌策，正站在一片虚无的废墟中央，他没有去看那些系统奖励，而是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道因空间崩塌而产生的巨大裂缝。
在那裂缝闭合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只巨大、冷漠、宛如星云构成的眼球虚影，一闪而过。
他缓缓收回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带上了森然的杀意。
“现在，轮到我问问你们了——”
“看了这么久，门票钱，付了吗？”
话音刚落，他耳边属于领主的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铁娘子那压抑着极度震惊和凝重的声音。
“凌策！警报！最高等级警报！中央大屏……它……”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冰冷、陌生的电子合成音，通过避难所的紧急广播系统，响彻了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传入了刚刚回归的凌策和玩家们的耳中。
那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冷漠。
“我们，不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