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段勇把行李往墙角一扔，鞋都没脱就躺上了竹床。那张竹床年头久了，骨架泛黄，几根篾条断裂后用铁丝缠过，一压上去便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具懒散躯体的重量。他仰面朝天，胳膊搭在额头上，遮住从窗缝漏进来的斜阳。黑狗蹭进来，在门槛上抖了抖毛，尾巴扫落一层灰土。它绕着屋子转了一圈，鼻子贴地嗅了又嗅，像是在确认什么气味是否还在——那是昨夜雨水混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也是这个村子最寻常的味道。
它甩了两下尾巴，趴到了床脚，下巴搁在前爪上，眼睛半眯着，却始终没闭全。
他闭眼没三分钟，外面就炸了锅。
先是村东头李老四的声音撕破黄昏的宁静，像一把锈刀划过铁皮屋顶：“水不能喝！饭煮出来发黑！娃刚吃一口就吐了！”话音未落，西边王家媳妇抱着孩子往外冲，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泪痕，边跑边哭喊：“快！卫生所！娃嘴唇发紫！”
鸡飞狗跳，狗吠人嚷，整个山沟村瞬间乱成一锅滚粥。有人拎着水桶跑到水库边看，水面泛着诡异的油光，靠近岸边的地方漂着七八条翻白肚的鱼，肚皮鼓胀，鳃盖大张，死状狰狞。几个胆大的拿木棍拨了拨，一股刺鼻的化学味直冲鼻腔，呛得人连退几步，咳嗽不止。
“这水有毒！”
“是不是懒汉搞的新农业惹的祸？”
“前两天还说种地不用管，现在连水都毒了，这不是报应吗？”
议论声越传越远，像风卷枯叶，裹挟着怀疑与愤怒，在村巷间来回冲撞。人们的眼神不约而同投向罗段勇家的方向——那个整天躺着不动、被他们唤作“懒汉”的男人。
可没人知道，真正的罪魁正躲在后山林子里，蹲在一块青石上抽烟。马宝国嘴角咧开，烟头在指间明明灭灭。他昨晚穿雨衣溜过来，趁着暴雨倾盆，把一整桶高浓度农药倒进上游涵洞。动作利索，手套不留指纹，雨衣当场烧毁，连灰都被风吹散了。
此刻他举起望远镜，看着村里鸡飞狗跳，心里痛快得几乎要笑出声。
“看你这懒汉还能躺着翻身？看你还能不能装神弄鬼？”
他咬牙切齿地低语：“你不是能通天地？那你倒是救啊！救这群蠢货！”
可他还没笑完，村口大喇叭突然响了。
“叮咚——检测到恶性破坏行为，激活‘清水重生’技能！净化范围：百公里水源！”
声音清脆，带着机械感，却又莫名跑调。紧接着，《好运来》的旋律炸响，还是用村口杀猪时配乐的节奏，锣鼓喧天，一声比一声高，震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罗段勇被吵醒，翻了个身，嘟囔一句：“吵死了。”
他慢悠悠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那只只剩半只带子的拖鞋往外走。路上碰到两个抬担架的村民，问他去哪。
“水库。”
“你还敢去？那水能化铁！”
“放心，我命硬。”
这话轻飘飘的，却让两人愣在原地。他们看着那个背影晃晃悠悠走出巷口，裤腿卷到小腿，赤脚踩在泥地上，竟没有一丝迟疑。
他走到水库边，站定。水面漆黑如墨，空气里全是怪味，像烧焦的塑料混着烂鸡蛋。一群村民围在远处，指指点点，有人冷笑，有人摇头，更多人是等着看他出丑。
“他又来装神弄鬼。”
“上次挡石头是运气，这次毒水你也挡？”
罗段勇没理他们。低头看着水，眼神平静得不像活人。他轻声说：“净化。”
话音落下，水面忽然晃了一下，仿佛有无形之手轻轻拨动。一道蓝光从中心荡开，像石子投湖，一圈一圈向外推。光过之处，黑色如潮水般退散，水色渐清。不到十分钟，死鱼不见了。二十分钟后，水底的青苔和石子都能看清，甚至能看见小虾在石缝间游动。半小时后，一群小鱼从深处冒头，噼里啪啪跳起来，溅起细碎水花。
有人揉眼睛：“我眼花了吧？”
“水……真干净了？”
“能喝不？”
罗段勇弯腰捧起一捧，仰头喝了一口，咽下去，咂咂嘴：“比自来水强。”
围观的人全愣住。没人敢动。就连风都停了，树叶悬在半空，仿佛时间也为之凝滞。
这时县环保局的车冲进村，三个穿白大褂的人扛着仪器直奔水库。他们插管取样，按按钮，盯着屏幕看了半天，脸色由惊疑转为震撼。
领头专家抬头，声音发抖：“PH值7.2，溶解氧8.6，重金属零检出……这水，可以直接饮用。”
旁边助手确认：“不是短期过滤，是彻底净化。这种自愈能力，全球都没记录过。”
专家当场掏出一张红纸，毛笔写下“生态奇迹”四个字，贴在木板上，钉在水库边。
“山沟村水源系统具备超强生态修复能力，特此授牌！”
村民们挤过去看，摸着牌子，又看看水，再看看罗段勇。有人开始低声嘀咕：
“刚才……谁说他是骗子？”
“他一句话，水就活了？”
“那咱们之前骂他……是不是得罪神仙了？”
有人偷偷往后退。有人低头不说话。还有人默默把自家水桶灌满，提回家去了。一个老太太颤巍巍捧着碗接水，边接边念叨：“菩萨保佑，菩萨显灵……”
马宝国在林子里看得清楚。他手里的望远镜“咔”地一声捏裂了镜片，玻璃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他瞪着眼，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
“不可能！一桶药够毒死一头牛！他凭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抽出裤兜里的药瓶，狠狠砸向地面。玻璃碎了一地，残留的液体渗进泥土，瞬间被吸收，地面冒出一小股白烟，像是大地张嘴吞下了毒物。
“这地方邪门！”
他转身就走，脚步急，踩断了好几根树枝。走到半路回头一看，望远镜最后一点倒影里，罗段勇正蹲在水库边，拿根树枝逗鱼玩。身后那块“生态奇迹”牌子，在阳光下反着光。
他咬牙切齿，低声吼：“你躲得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说完蹽腿就跑，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村里的混乱慢慢平息。没人再提中毒的事。卫生所的娃也都醒了，医生说是轻微刺激，休息就好。大家开始传新说法：
“懒汉不是懒，是能通天地。”
“他越闲，村子越旺。”
“以后谁敢说他不行，小心老天收你。”
罗段勇不管这些。他看完鱼，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路过自家门口，看见竹床还在原地，躺上去，拉过旧外套盖肚子。
黑狗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点位置，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脚踝。
他闭眼前三秒，听见系统提示：
“叮咚——成功化解重大生态危机，积分+50000！奖励‘深度清洁’buff，持续七天！”
他嘴角抽了一下，没睁眼。
远处玉米地边上，一辆法拉利停在田埂旁，车门开着，驾驶座空着。地里有两条清晰的轮胎印，直通中央。一只狗爪印留在方向盘上。
晚风拂过稻穗，沙沙作响。月光洒在水库上，水面如镜，映着满天星斗，也映着那块崭新的木牌。
“生态奇迹”。
无人知晓，这片土地早已觉醒。而守护它的，并非神明，也不是命运，只是一个不愿多动的男人，和一条懂得忠诚的狗。
夜深了，罗段勇睡得很沉。梦里，他站在一片无边的绿野中，脚下土壤涌动生机，河流清澈见底，万物低语，呼唤同一个名字。
他没回头，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