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马乘风,躺在沙地上,头靠着马鞍座。身畔传来踏浪驹的鼻息声,沙粒的扑簌声,还有就是如毒蛇吐信般咝咝不已的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四周的寒气不断袭来,寒意终于也使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之中,马乘风感觉自己全身仿佛轻如飞絮!飘飘摇摇,径朝洛阳飞去……
洛阳,乃是百年帝都,牡丹花城!非但牡丹花美甲天下,更是隋唐大运河的中心枢纽!历来被认为是“天下之中”!
更有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之称!故因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历代帝王多曾建都于此!
隋唐之时称为神都、东京!时国力鼎盛,万国来朝!四海八方咸集于洛阳,歌舞升平,盛况空前!
自大唐以后,梁、唐、晋亦建都于此!直到公元938年,也就是后晋,天福三年,儿皇帝石敬瑭才迁都到东京汴州,开封府!
自荆州返回之后,马乘风只顾购置粮米,只望早日发往山西!与刘心并破军堂众兄弟,没日没夜地,一连忙了一月有余!直到所购粮米皆已装车送出,他方稍松了口气!
之后一连数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看什么都不顺眼,喊这个骂那个的!
后有一名属下,想陪他喝酒,以解其忧闷,却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险遭老拳侍候!吓得那人扔下酒,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有酒都不喝!?众人见他太反常!不知何故,皆来问刘心。
”咱家二爷这是怎么了?从未见他如此焦躁!难不成是这一段事多杂乱,他又不得痛饮,故而憋出病来了吧?”
刘心故作神秘道:“要问他这个病嘛,成因、症结我已知之!只消一方,必定药到病除!”
几个人同刘心随后便来到破军堂,却远远地躲在正堂之外的门廊中观望!刘心却大大咧咧径直走了进去!
见马乘风正没好气,便上前搭话道:“二爷你近来是否觉得口干舌燥,目涩头沉呢?”
破军堂中,马乘风只对两人还算有些耐性!一位是同济堂药铺的大夫齐先生,一位便是刘心,这也都是司马长缨特意嘱咐过的。
只因不管是做生意,看病还是查探消息,打外围,亦或是联结下属,协理堂务,他马乘风自认,都不是那块料!
故而这两人实为他的左膀右臂!尤其刘心,相处日久,更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
马乘风虽则勇猛鲁莽,却绝非愚蠢粗心之辈!因此在他躁跳心急之时,若得刘心规劝,也常教他无可奈何!
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人家识文断字,都是有学问的人!又一心只为咱堂中兄弟,哪有不听的道理?”
可当下正值他抓心挠肝,听到刘心如此一问,便不由得火往上撞!怒道:“连你也来寻我开心!同济堂里没事了是不是?”
刘心闻言笑道:“同济堂的病人自有齐先生照管,二爷的方子却非得我开不可!”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书信一封道:“这东西,便是你的药方了!”
马乘风一见,登时转怒为喜,大声道:“可是山西有书信来?快快拿来我看!”
接过来看时,确是燕双平的手书,连忙拆开来看!刘心静静地看着他欣喜雀跃,满面尽是不解之色!
终于,他看了一阵子就悻悻地抱怨道:“这燕老头便是可恶!好好的字,他却非要写得这般难认!害得我竟念不下来!”说着便又把信递回给刘心!
刘心忍着笑,接过信来全篇看了,却又故意摇头皱眉道:“二爷说得不错!燕老头这破字属实难认!”
一旁的马乘风瞪着双眼道:“那你倒是快讲,他信里都说什么了呀!”
刘心见他急得火上房似的,不好再逗他,便道:“燕先生在信中说,我等之前所发一应粮米等物,已于七日之前,全部交割!我堂中所有押运车马人等,俱各无事!再过几日便可返回洛阳。燕先生还在信中夸赞二爷,运调有方,兵贵神速呢!”
马乘风面色稍缓道:“燕先生信中可曾提及我家五弟如何了?”
刘心道:“这事我正想告诉二爷!燕先生说道,五爷秦不快行经广平县外,一处名叫赤松林的地方,突遭一伙贼人袭扰,所幸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五爷没费什么劲,就把他们给打散了,人马粮车皆无损失!只是贼众当中有两个人是有些手段的,是淮南何氏兄弟!其中鬼风刀何林,死在追魂小剑之下!双龙剑何青,被秦五爷重伤逃走!燕先生从死者腰牌推断,他二人必与一个名叫白衣社的江湖帮派有关,故而教二爷多做提防!”
马乘风闻听,骂道:“白衣社!剿灭石府之时,我等也在他账册当中见到“白衣”字样!看来是我们先动了石府,那白衣社才叫人也找了五弟的晦气!娘的!老子管他什么白衣社,黑衣社的,既与石府那些人为伍,就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再遇见时,一戟一个,戳死了事!”
刘心道:“咱们既是占了人家便宜,人家一定会找机会讨回去!依我看,咱们该听燕老头的意思,先把眼线放出去!一看周围有没有钉子,也看看这白衣社在洛阳有没有舵口,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马乘风笑道:“这些事情,你们去做,我可做不来!这些天来,自从押粮的兄弟一走,我便没得一个安稳觉!娘的!如今盗匪猖獗,我只望他们早日平安交割!可那几个狗日的,走了这许多时日,竟没一个写信回来的,害得老子整日里提心吊胆!还有那不识相的,这时节找我喝酒!娘的!灾民若得不着粮都得饿死!我又怎能喝的下酒去!”
刘心怨道:“你少在这骂骂咧咧!这事教我说也须怪不得兄弟们!那时候押粮安稳是重中之重!每一个押粮的兄弟都是二爷你精挑细选的硬手,武功虽好,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要教秋文举一同去,你嫌人家文弱,就硬是没让!如今又说不给你来信!这里里外外却都是你的理了!”
马乘风挠头笑道:“说的也是!我当时只觉押粮事大,且又路途遥远,便着意选些武功经验都好的人去!那秋文举本在前堂管账,虽也会些拳脚,可身子骨到底单细了些!我就想他于路途之中,倘若害个头疼脑热,水土不服什么的,众人反要看顾于他,那岂不误事!却不曾想到,我选的那几个,竟没人能写出一封信来!却也都是他娘的榆木脑壳!纵是教人捎个口信回来,也不至让我担心嘛!”
这等事,也是随便能教人捎信的吗?刘心听他此言,简直是哭笑不得!也懒得理会他,只将信让他收了,便告辞要去。
马乘风道:“这些时日未曾沾酒,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今日得此消息,我心中方得畅快!兄弟你何不陪我痛饮几杯?”
刘心道:“白衣社之事,总堂那边想必这几日,也会来信提醒,我等尚需早做准备!我这便去安排人手,先撒出眼线,也好探查!否则失了先机,于我大大不利!痛饮之事自然有人陪你!”说着朝门廊处努了努嘴……
马乘风便向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叫道:“先时拿了酒来,我却不曾喝到!现在又在那鬼鬼祟祟,是何道理!”
众人见招,又瞧他面上阴云尽扫,方才笑嘻嘻地转上正厅!
那天,马乘风在破军堂后院的凉亭之中,自己就喝光了一大坛状元红,还意犹未尽!却见杯盘狼藉,那几个属下也都东倒西歪,便也只能权且作罢!
是日,天气甚好!时近掌灯,马乘风意兴正浓,便决意去街市上转转,看看这昌隆皇城,不夜帝都!
刘心见他承着几分酒兴,信步走出同济堂门厅,深怕他会惹出事端,便急命两名精细属下随侍左右!
马乘风见有人跟随,心知是刘心差遣,也不动问,那两人乖觉,也不多言!只跟在他身后,任他但凭意兴所至,而不知其所投。
这洛阳城,本是富贵风流地,昌明帝王乡!此时华灯初上,街面上仍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人们从五方八地咸集于此,操着各地不同口音,说笑声,叫卖声响成一片!
唱曲儿的,说书的,卖艺的都被南北的看客们围了个里外三层,其中不断传出叫好喝彩之声!
吹糖稀的,捏面人的,扎花灯的小摊前面,也总有孩子们在叽叽喳喳地玩闹着!有那得不着的,便将手指放进嘴里吮着,大人领着走了,眼睛还盯着那摊面上看!
卖胭脂的,卖布匹的,卖首饰的摊前则多是钗裙女流,俱各眉开眼笑,花枝招展!或与小贩讨价还价,或与同伴品头论足。
如此上至王公贵戚,下至贩夫走卒!江湖客,公子哥,民女贵妇,雅士寒儒,和尚乞丐,道士伶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所不有,不一而足!
马乘风满面春风,看得兴高采烈,不觉竟有些饿了。可巧正看到街北一个胡同口处,高挑酒旗,便径朝那边去了。
转进胡同口,见这巷子倒也宽敞,却冷冷清清不见什么店铺!再往里看,那巷子深处透出几点灯光,马乘风料定那便是酒家所在!岂知直走了三五十丈,方到门脸近前!
这间酒肆,店面虽不大,收拾得也算干净四置。正门上方高悬一方匾额,大书“贵客盈门”四个字!然向店内望去,却是寥落得很!只得掌柜和店小二两人而已,又哪见一位贵客!
店小二伏在饭桌上直打瞌睡!那掌柜的也是百无聊赖,支在柜台上,掐了一支笔,正翻看一本账册!
听见脚步声响,便漫不经心抬头看去,猛然见到马乘风这般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的人物!且又是在夜里,这深巷幽静之所,不由惊得直了眼!连手中的笔也脱落在柜台上!
旋即回过神来,强堆出一张笑脸!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客官到小店,可是要吃酒的吗?”声音之中尚微微带颤!
马乘风听他这话问得滑稽,便瞪眼道:“你这店家好没道理!你开这酒肆,我来不为吃酒,难道还要洗澡不成?”
那掌柜一听,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可笑!虽被马乘风的话顶了个正着,却也不敢回敬,一时竟憋红了脸!
马乘风说话向来声音洪亮!就把那一旁糊涂着的店小二也惊醒过来。睁眼先看到马乘风的两名跟班,倒也没甚要紧。可一转身,突然看到马乘风时,竟吓得脚软筋酥,险些坐到地上!
掌柜的见状斥道:“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不快招呼客官!”随而又换了一副笑脸对马乘风道:“店小客稀,跑堂的没见过世面,让客官见笑了,实在是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马乘风本见不得这种谄媚嘴脸!便转身同两名属下笑道:“看这店面不大,酒幌挂得可是够远的!”
掌柜的兀自在他身后陪笑道:“老话说得好,这酒香不怕巷子深嘛,还请客官安座,安座。”
马乘风只叫了两大盘熟牛肉并两碟花生米和一坛子老酒!那两个跟班,因怕刘心责罚,只是每人强倒了一碗,便再不敢多饮!马乘风无奈,只好自斟自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