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把打火机盖子合上，火焰熄灭。纸条烧了一半，边缘焦黑卷曲，剩下那串数字还看得清楚——7-14-21。他没再点第二次，把残片塞进裤袋，拉链拉紧。
快艇靠岸时天刚亮透。苏婉柔先跳下船，伸手接他。他没扶，直接跃上码头，脚底踩实水泥地的一刻，膝盖微弯了一下。
两人穿过滨海核能研究院的侧门，警卫只是点头，没拦。苏婉柔在玻璃门内站定，说：“我去B区调数据。”她转身走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骁继续往前走。走廊灯光很亮，照得墙面反光。他走到尽头那间办公室前，门开着一条缝。他推门进去。
林雪薇坐在办公桌后，没开灯。窗外晨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戴着金丝边眼镜，手指搭在桌上一把老式钥匙上。看见陈骁进来，她说：“你母亲今天醒了三次，都问你有没有吃早餐。”
陈骁没说话，站在门口。
她把钥匙拿起来，起身走向墙上的保险柜。柜体是深灰色金属，表面有划痕。她插进钥匙，输入六位密码。按键发出轻微“咔哒”声。
柜门打开。
她取出一本泛黄的本子，封皮写着“1993年度临界试验异常报告”。纸张边缘已经发脆，封面一角有水渍痕迹。
她走回来，把本子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
“你父亲出事那天，反应堆压力曲线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突然上升。”她指着图表，“控制系统记录显示他手动同意泄压，但那个操作指令是在他昏迷二十分钟后才发出的。”
陈骁走近，低头看图。线条陡升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
林雪薇按下桌角的录音笔。沙哑的女声响起：“关闭主阀！不要让他进去！”接着是金属撞击声和警报音。声音断了。
“那是我。”她说，“我当时冲进了核心区。辐射超标三百倍，但我必须把他拖出来。”
画面闪现：防护服破损，手套脱落，血从手背流下。一个女人背着昏迷的男人往门外爬。钢门缓缓闭合，灯光闪烁。她把本子压在身下，挣扎着往前挪。血滴在纸上，晕开了几行字。
“必须保护那个孩子……他还活着。”画外音低沉。
影像消失。
林雪薇取下眼镜，用指腹擦了擦镜片，又轻轻碰了碰本子边缘那片模糊的墨迹。“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只知道有个女人抱着婴儿，在医院门口坐了一整夜。她一直在哭。”
陈骁盯着那行字。墨色被水浸过，笔画散开，像一道裂口。
“威廉的父亲，”林雪薇说，“当年是国际核监管局特派代表。他在事故前三天见过你父亲，提出买下‘微型核控技术’专利。你父亲拒绝了。”
她停顿一下，声音没有起伏：“他们制造了泄漏，想让你父亲死于操作失误。而我……从那天起，就决定替他看着你长大。”
陈骁没动。
她把本子推向他。他伸手接过，放在膝上。封面朝上，那行字正对着他。
他抬起手，指尖慢慢滑过那片模糊的痕迹。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婉柔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她把茶放在桌角，没说话，退到林雪薇身边站定。
三个人都没再开口。
窗外风吹动树叶，拍打玻璃。办公室里只有呼吸声。
陈骁的手还放在本子上。他的拇指卡在封面和第一页之间，没有翻开。
林雪薇重新戴上眼镜，坐回椅子。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陈骁脸上。
“我知道你在汽修厂拼出第一个核电池模型时，用的就是你父亲笔记里的公式。”她说，“你抄了我的论文参数，是因为原始数据不完整。但你能补全它，说明你早就懂了。”
陈骁喉头动了一下。
“你不是天才。”她说，“你是被逼出来的。他们毁了一个研究员，却不知道他的儿子会把这条路走到底。”
陈骁低头看本子。
他的手指收紧，捏住纸页边缘。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林雪薇说，“但你现在必须知道。因为你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组织。是二十年前就开始的局。”
陈骁抬头。
她看着他：“你父亲没死于事故。他是被人害的。而你，一直活在这个局的中心。”
陈骁站起来。
本子还在他手里。他没翻，也没合上。
他走向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照进来，落在桌面上。那杯茶冒着热气，影子投在墙上。
他转过身，回到桌前坐下。把本子平放，双手按住两侧。
“告诉我。”他说，“所有的事。”
林雪薇点头。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加密文件夹。她输入密码，打开一段视频。
画面是黑白监控录像。时间戳：1993年4月5日凌晨1:48。
实验室走廊，一个人影走来。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他刷卡进入主控室。两分钟后，反应堆压力开始上升。
“这个人不是你父亲。”林雪薇说。
画面切换。另一段录像，拍摄角度来自通风口。那人摘下帽子，露出脸——金发，高鼻梁，西方人面孔。
“威廉的父亲。”她说。
视频继续。那人操作控制台，修改参数。警报响起，但他没有停止。他离开前，在日志里伪造了签名。
“你父亲赶到时已经晚了。”她说，“他试图手动关闭系统，但被提前切断电源。他倒在门前，辐射剂量瞬间超标。”
画面切到急救室。医生摘下手套摇头。护士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陈骁盯着屏幕。
他的右手慢慢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林雪薇关掉视频。
“他们以为他死了。”她说，“但我在废墟里找到了他。他还有一口气。我把他送进秘密病房，对外宣布死亡。”
她看向陈骁：“你母亲抱着你，在医院门口守了七天。我不敢见她，只能让匿名账户每月打一笔钱。”
陈骁低头看本子。
他翻开第一页。
纸张发出轻微撕裂声。
第二页是一张照片：年轻的研究员站在实验台前，手里拿着图纸，笑着。背后写着一行小字——“致未来的你”。
陈骁的手抖了一下。
他继续翻。
第三页是手写日志：“今日完成微型核控原型测试，能量输出稳定。若此技术落入私企或军方，必成灾难。宁可销毁，不可交易。”
字迹熟悉。
是他自己的笔迹风格。
“你父亲写的。”林雪薇说，“你后来所有的研究，都在重复他走过的路。只是你不知道起点在哪里。”
陈骁停下翻页。
他把本子合上，抱在怀里。
屋里很安静。
苏婉柔上前一步，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没躲。
林雪薇站起身，走到保险柜前。她拿出另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
“这是你父亲最后留下的东西。”她说，“我没敢给你，怕你冲动。但现在，你有权知道一切。”
陈骁没伸手去拿。
他坐着不动。
阳光移到桌角，照在那杯茶上。热气缓缓上升，扭曲了空气。
他的手指再次抚过本子封面。
那行字依旧模糊。
但他看清了。
“必须保护那个孩子。”
他就是那个孩子。
他抬起头，看着林雪薇。
“你说他们想让我父亲死。”他说，“但他们失败了。”
林雪薇点头。
“所以现在。”他声音低下来，“轮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