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帝庭成立的第十年，长安谷迎来了一个盛大的日子。
这一天不是节日，不是庆典，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至少在日历上没有。但三界的生灵，仿佛约好了一般，在这一天，从四面八方涌向长安谷。
起初只是零星的访客，比平时多一些。青音照常在义诊点坐诊，无咎在谷口维持秩序，长安和阿蛮在药田忙碌，赵铁山带着老兵们帮忙。
但到了午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谷口开始出现不寻常的访客。
第一位，是天界的文华仙君——就是几年前来送礼的那位。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着一支仪仗队，十二位仙童手捧礼盒，十二位仙娥手持花篮，场面颇为隆重。
文华仙君来到青石碑前，对着石碑深深一揖，然后朗声道：“天界文华宫，奉天帝旨意，恭贺草木帝庭十载华诞，特来献礼！”
声音传遍山谷，所有人都愣住了。
草木帝庭……有十周年庆典吗？为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青音和无咎闻讯赶来，只见文华仙君已经命人将礼盒一一打开。
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文玩字画，而是……种子。
各种各样的种子，装在玉盒里，每一盒都贴着标签：天河莲、月桂树、星辰草、云霞花……都是天界独有的灵植种子。
“天帝说：草木帝庭以草木为本，这些种子，或许能为山谷增添几分颜色。”文华仙君微笑道。
青音正要说话，谷外又传来通报声：
“幽冥界忘川司，奉阎君旨意，前来献礼！”
只见一队黑袍使者飘然而至，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妪——赫然是孟婆！她亲自来了。
孟婆手中捧着一个陶罐，罐中不是孟婆汤，而是……忘川水的源头之水。
“此水乃忘川最纯净的一段，饮之可宁心安神，洗去烦忧。”孟婆的声音温和，“阎君说：孟秋镇守忘川万年，如今他化作草木，这忘川水，理当分他一瓢。”
说着，她将陶罐交给青音。
青音接过陶罐，入手微凉，罐中水光粼粼，隐约可见万千星辰倒影。
“多谢阎君，多谢孟婆。”青音郑重道谢。
孟婆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声道：“那孩子……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青音心中一颤，点了点头。
还没等众人从这两波来客中回过神来，第三波又到了。
“人间界七十二洞天、三十六福地，联名前来献礼！”
这次来的人更多，足有上百位，都是人间各大门派、洞天福地的代表。他们带来的礼物也各式各样：有灵脉图，有药典，有法器图谱，有修行心得……全是人间修士的智慧结晶。
为首的一位白须老道上前，对青音和无咎拱手：“草木帝庭十载，教化一方，福泽三界。人间修士感念恩德，特来献礼，聊表心意。”
青音正要开口，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接踵而至。
南海龙宫送来了一斛明珠，说是可以放在三生莲池底，让池水夜晚发光。
西天佛国送来了一串菩提子，说是可以挂在同心树上，让心愿更容易实现。
北冥妖族送来了一根凤凰羽，说是可以插在谷中最高的树上，引来百鸟朝凤。
东海散修联盟送来了一艘云舟模型，说是可以放在学堂，让孩子们了解外面的世界。
还有更多青音听都没听过的势力、族群、组织，都派人来了。
他们带来的礼物五花八门，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不是贵重之物，而是有特殊意义、能惠及草木帝庭所有人的东西。
到了下午，长安谷外已经聚集了上千人。
谷口摆满了礼物，小山一样堆着。来访者们虽然来自三界各处，身份各异，却都和谐共处，彼此交谈，分享着各自的故事。
他们中有的人曾经在草木帝庭得到过医治，有的人曾经在这里化解了心结，有的人只是听说过这里的传说，慕名而来。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此刻他们都聚在这里，为了同一个目的：向这片土地，向这片土地所代表的精神，表达敬意。
青音站在高处，看着谷外黑压压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
她从未想过，长安谷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从未想过，孟秋留下的善意，会结出这样的果实。
她从未想过……三界众生，会以这样的方式，认可这片土地的价值。
无咎握住她的手：“他们在感谢的，不是我们，是孟秋留下的精神。”
青音点点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知道。
她都知道。
这些人来朝拜的，不是草木帝庭这个名字，不是她和无咎这些人，而是……那种“心怀善意，草木相迎”的精神。
那种在纷争不断的三界中，难得一见的、纯粹的善意。
那种不分身份、不论出身、不看过去的包容。
那种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找到安宁的可能。
而这种精神，是孟秋用自己换来的。
是他万年的守护，换来了这份信任。
是他彻底的牺牲，换来了这份尊敬。
是他化作了草木，换来了这片……被三界共同认可的净土。
谷外的来访者们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
文华仙君提议：“既然三界同聚于此，不如我们共同为草木帝庭种下一片‘三界林’如何？每一界选一种代表性的树木，种在山谷四周，寓意三界同心，共护此方净土。”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于是，一场盛大的植树活动开始了。
天界选了月桂树——象征光明与希望。
幽冥选了彼岸花——象征轮回与新生。
人间选了松柏——象征坚韧与长青。
龙族选了龙血树——象征守护与威严。
佛国选了菩提树——象征智慧与觉悟。
妖族选了梧桐树——象征祥瑞与和平。
还有其他各族各派，都选了自己代表性的植物。
上千人一起动手，挖坑的挖坑，浇水的浇水，培土的培土。虽然人多，却秩序井然，仿佛排练过一般。
青音和无咎也加入了其中。
他们选了一棵特别的树——三色莲树。这不是现实存在的树种，是青音想象出来的：树开三色花，青、金、灰，分别象征她自己、无咎和孟秋。
当她把树种下时，文华仙君走过来，轻声道：“这棵树……会开得很好。”
青音看着他：“仙君知道这是什么树？”
“知道。”文华仙君微笑，“虽然史册上关于孟秋的记录已经空白，但有些事，不是写在纸上，是写在心里。我们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用自己换来了三界的平衡。我们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希望这个世界……多一些善意。”
青音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悲伤，是感动。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忘了。
原来，有些记忆，不需要文字记载。
原来，有些人，会永远活在……人们心中的某个角落。
植树活动持续到傍晚。
当最后一棵树种下时，夕阳正好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新种的树苗上，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文华仙君站在高处，朗声道：“今日三界同聚，共植此林。愿此林长青，愿此心长存，愿草木帝庭……永为三界净土！”
所有人齐声应和：“愿此林长青，愿此心长存，愿草木帝庭永为三界净土！”
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息。
然后，来访者们开始陆续离开。
他们没有久留，没有打扰，就像来时一样，安静地来，安静地走。只留下满谷的新树，和堆积如山的礼物。
夜幕降临时，山谷终于恢复了平静。
青音和无咎走在刚种下的三界林中，看着那些在夜色中依然挺立的小树苗。
“十年了。”青音轻声说。
“是啊，十年了。”无咎握住她的手，“从孟秋化作草木，到草木帝庭成立，到今天三界来朝……十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青音点点头。
十年，确实很快。
这十年里，她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对孟秋具体形象的记忆，失去了完整的味觉，失去了……那个可以称之为“过去”的东西。
但这十年里，她也得到了很多：得到了无咎的陪伴，得到了长安和阿蛮的成长，得到了赵铁山和老兵们的归心，得到了这片土地的安宁，得到了……三界的认可。
得失之间，孰轻孰重？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看着这片新生的树林，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小镇，看着身边这个陪伴了她万年的人……
她的心，是满的。
满得装不下遗憾，满得装不下悲伤，满得……只剩下感恩。
感恩孟秋的牺牲。
感恩无咎的等待。
感恩所有来到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的人。
感恩这个……终于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音儿。”无咎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如果……如果孟秋还在，你会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这个问题很突然，青音愣了一下。
然后，她笑了。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说，“因为孟秋不在了。而你在。”
她转过身，看着无咎的眼睛：“而且，爱不是选择。爱是……当那个人出现时，你就知道，就是他了。对我来说，那个人是你。一直都是。”
无咎的眼眶红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揉进骨子里。
“谢谢你。”他哑声说，“谢谢你……选择我。”
青音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夜风拂面，带着新土的芬芳，带着树木的清香，带着……希望的滋味。
远处，小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地上的星河。
近处，三生莲池水波粼粼，池底的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新种下的树苗，正在悄悄生长。它们的根系在地下相连，枝叶在空中相触，仿佛在编织一张网——一张连接三界、守护这片土地的网。
这张网的中心，是长安谷。
是草木帝庭。
是……所有善意的起点和归宿。
青音抬起头，看向星空。
今夜无月，但星辰格外明亮。万千星光洒落，仿佛也在为这片土地祝福。
她想起孟秋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样就好。”
是啊，这样就好。
有家，有爱，有安宁，有希望。
有三界众生的认可，有这片土地的守护，有这个可以称之为“圆满”的现在。
这样，真的很好。
真的，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