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帝庭成立的第五年,长安谷外形成了一座小镇。
这起初只是几户人家——最早是在山谷附近结庐而居的求医者家属,他们不愿远离,就在谷外搭建了简陋的茅屋,等着亲人康复。后来,一些在草木帝庭得到帮助的人,也选择留了下来,他们或耕种,或织布,或做些小生意,渐渐形成了一个聚落。
聚落没有名字,人们只是称它为“谷外村”。
但谷外村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第一年,只有十几户人家。
第二年,增加到了五十户。
第三年,破百户。
到了第五年,已经是一个有街道、有商铺、有学堂的完整小镇了。
小镇的居民来自三界各处:有天界下来的散仙,有幽冥还阳的鬼修,更多的是人间各地的凡人。他们中有修士,有医者,有匠人,有商人,有农夫……身份各异,却和谐共处。
因为所有人都遵守同一条规矩:心怀善意,草木相迎。
这条规矩从草木帝庭延伸到小镇,成了所有人默认的法则。在这里,修士不会欺压凡人,富人不会欺凌穷人,强者不会压迫弱者——不是不敢,是不愿。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片被草木之帝庇护的土地上,恶意会自然消散,善意会得到回应。
小镇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的建筑风格是自然生长的。
不是人建造了房屋,而是……房屋自己长出来。
起初是几株特别粗壮的竹子,自发弯曲成拱形,形成了天然的棚屋。后来是藤蔓编织成墙,花朵点缀成窗,树木撑起屋顶。居民们只需要选择一块空地,诚心祈愿,几天后,那里就会“长”出一栋适合居住的屋舍。
屋舍的样式各不相同,却都和谐地融入环境。有的像鸟巢,悬在树梢;有的像蘑菇,藏在林间;有的像莲叶,浮在水上。但无论样式如何奇特,住进去都格外舒适——冬暖夏凉,通风采光俱佳,仿佛屋舍本身就有生命,会主动适应居住者的需求。
“这是孟秋叔叔在帮大家。”阿蛮某天从小镇回来,兴奋地说,“我亲眼看见,王婶想要一个能晒药草的院子,第二天她家旁边就长出了一片平整的石板地,还有木架子和晾晒竿!”
长安也感慨:“不只是房屋。小镇的街道也是自己‘长’出来的——哪里人多,哪里就会自然形成道路;哪里需要桥梁,藤蔓就会自动缠绕成桥。整个小镇……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
青音和无咎站在山谷高处,俯瞰着谷外那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炊烟袅袅,孩童嬉戏,商铺叫卖声隐约可闻。更远处,田野里庄稼长势喜人,果园里果实累累,牧场里牛羊成群。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我从未想过,长安谷会变成这样。”青音轻声说。
无咎握住她的手:“孟秋也从未想过,但他留下的善意,自然结出了这样的果实。”
是的,这一切的根源,是孟秋化为草木之帝时留下的悲悯。那份悲悯没有边界,没有分别,自然而然地惠及所有来到这片土地的生灵。
而青音四人,从最初的主人,渐渐变成了守护者——不是高高在上的守护神,而是融入其中的一部分。
青音依然每天接诊,但不再局限于谷内。她在小镇也设了一个义诊点,每天上午去坐诊两个时辰。来看病的人排成长队,但秩序井然,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草木帝庭的范围内,急也没用,该你的总会轮到。
无咎则负责维持秩序——不是用武力,是用剑意。他每天在镇中巡视,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出手,只需要站在那里,那股属于战神的沉稳气场,就足以让所有人安心。
长安和阿蛮更忙了。长安除了看病,还收了几个学徒,教他们医术;阿蛮则研究出了更多新药方,还在小镇开了第一家药铺——不是卖药,是教人认药、采药、制药。
小镇的生活,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某天,一个特殊的客人到来。
那是天界派来的使者,不是来问罪的,是来……送礼的。
使者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仙君,自称“文华仙君”,带着十车礼物——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书籍、种子、乐器、画具等等文雅之物。
“天帝听闻草木帝庭教化一方,特命小仙送来这些,以资教化。”文华仙君恭敬地说。
青音看着那些礼物,没有立即接受,而是问:“天帝可有什么要求?”
“没有任何要求。”文华仙君笑道,“天帝只说:孟秋镇守忘川万年,功德无量。如今他虽化草木,其精神却能教化一方,实乃三界之幸。这些薄礼,聊表敬意。”
青音沉吟片刻,最终收下了礼物。
但她没有独占,而是将书籍放入小镇新建的学堂,将种子分给农户,将乐器画具交给镇中有才艺的人。
“这不是给我的礼物,是给整个小镇的。”她说。
文华仙君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青音仙子高义。实不相瞒,来之前,天界有不少人反对送礼——他们担心草木帝庭壮大后,会成为天界的威胁。但天帝力排众议,说:‘若孟秋有野心,当年就不会选择化作草木。他留下的地方,只会行善,不会为恶。’如今看来,天帝果然英明。”
青音摇摇头:“不是天帝英明,是孟秋……用他的选择,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
文华仙君在草木帝庭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走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了修士和凡人同桌吃饭,看到了天界仙君和幽冥鬼修并肩劳作,看到了病人得到医治后的笑容,看到了孩童在学堂读书的专注。
最让他震撼的,是小镇中央的那棵“同心树”。
那是一棵巨大的榕树,树冠如云,气根如帘。树的枝干上,挂满了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各种心愿:
“愿母亲早日康复。”
“愿学有所成。”
“愿天下太平。”
“愿……不再孤独。”
写心愿的人,有仙有凡,有生有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所有木牌都和谐地挂在一起,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棵树,是小镇建成那年自己长出来的。”陪同的文华仙君的长安解释道,“起初只是有人把心愿写在树叶上,挂在树枝上。后来挂的人多了,树就自己长出了这些木牌——木牌是树皮自然脱落形成的,绳子是气根自然垂下的。现在,每天都有新的人来挂心愿,每天都有旧的心愿实现后取下来。”
文华仙君抚摸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的是:“愿远行的儿子平安归来。”字迹稚拙,显然出自一位不识字的老妇人之手——是她请学堂的孩子代写的。
“这些心愿……都会实现吗?”他问。
“不一定。”长安诚实地说,“但挂上去的人,至少有了一个寄托。而且……很奇怪,有些心愿真的会实现。比如这块——”
他指着一块已经取下的木牌,木牌背面有另一行字:“已平安归家,谢谢。”
“这是三天前挂的,昨天就实现了。”长安说,“挂牌的老太太的儿子,在外经商三年无音讯,她挂上牌后第二天,儿子就回来了——说是路上遇到劫匪,差点丧命,但突然出现一片树叶替他挡了一刀,这才逃过一劫。而那片树叶……和这棵树的叶子一模一样。”
文华仙君沉默了。
他抬头看着这棵挂满心愿的大树,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木牌,看着树下或祈祷、或还愿、或只是静坐的人们。
忽然,他明白了草木帝庭真正的意义。
这里不是庙宇,不是道场,不是任何宗教或势力的据点。
这里是一个“可能”的具象化。
是一个让人相信“善意会有回应”的地方。
是一个让人敢于许愿、敢于期待的地方。
是一个让三界生灵,可以暂时放下身份、放下成见、放下防备,单纯作为“生命”而存在的地方。
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三天后,文华仙君离开时,在同心树上也挂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写的是:“愿此景长存。”
青音看到了那块木牌,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文华仙君离去的方向,微微颔首。
文华仙君走后,草木帝庭的名声更响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小镇也越来越大。但奇怪的是,无论来多少人,小镇永远不会拥挤,资源永远不会匮乏——田地会自动扩大,水源会自动充足,房屋会自动增加,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有生命,会根据需求自我调节。
更神奇的是,小镇开始出现一些“特产”。
比如一种只在夜间发光的蘑菇,可以替代灯烛,且光线柔和,不伤眼睛。
比如一种会唱歌的花,清晨开放时,会发出悦耳的旋律,让人心情愉悦。
比如一种能自动调节温度的衣服,用某种特殊的树叶编织而成,冬暖夏凉。
这些特产不是人造的,是自然生长的。居民们只是发现了它们,然后学会了如何与它们共生。
小镇的经济也随之繁荣起来。
但不是那种充满竞争的、你死我活的繁荣,而是一种和谐的、共生的繁荣。匠人做出的器物,会主动送到需要的人手中;农夫种出的粮食,会公平地分配给所有人;商人交易的货物,价格永远公道——不是法律规定的公道,是大家心中自然的公道。
因为在这里,贪婪会让人不安,吝啬会让人羞愧,欺诈……根本不存在。不是不能,是不忍——不忍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
某天傍晚,青音和无咎站在山谷高处,看着小镇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炊烟袅袅,孩童的嬉笑声隐约传来。更远处,田野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河流如绸带般蜿蜒,远山如黛,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
“真美。”青音轻声说。
无咎揽住她的肩:“是啊,真美。孟秋若能看到,一定会欣慰。”
青音点点头,眼中泛起泪光——不是悲伤的泪,是感动的泪。
她想起很多年前,孟秋站在忘川边,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三界能少些纷争,多些善意,该多好。”
那时她觉得那是奢望。
但现在,在这片土地上,奢望变成了现实。
虽然不是整个三界,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方天地,但至少……有人做到了。
有人用万年的守护,换来了这一方净土。
有人用彻底的牺牲,换来了这一片祥和。
有人用消失的存在,换来了这一个……盛世景象。
青音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拂面。
风中,有花香,有草香,有炊烟的温暖气息,还有……一种熟悉的、温柔的波动。
是孟秋。
他无处不在。
在每一盏灯里,在每一缕烟里,在每一片叶里,在每一个人的笑容里。
他化作了这片土地的心跳,化作了这个盛世的底色,化作了所有人心中……那份善意的根源。
青音睁开眼睛,看向无咎:“我们下山吧。长安和阿蛮应该等我们吃饭了。”
“好。”
两人执手,沿着山径缓步而下。
身后,小镇灯火通明,如同地上的星河。
身前,长安谷静谧安宁,如同世外的桃源。
而他们,走在两者之间,既是守护者,也是参与者。
既铭记着过去,也拥抱着现在,更期待着未来。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