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战役失去了妹夫,是李国禄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别动队队长李国禄早年在东北讲武堂读书的时候,有个要好的同乡同学唤作汪铿,汪铿娶了他的妹妹,从此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从讲武堂毕业,两人的关系因各自的政治追求不同而发生了根本改变,一国一共,后者成了所谓异党,开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见面也少了。
关于汪铿的讯息,多半是从偶尔回娘家的妹妹那里获悉的。
后来听说妹夫去了东瀛,妹妹便回娘家与父母住在一起。
马甲大屯战斗打响之前,妹妹托人请李国禄速回延吉老家一趟,借口是父亲病倒了,李国禄是个孝子,父亲病倒等于天塌了一半,可等他请假赶回去一看,父亲欢蹦乱跳地好着呢。
原来妹妹担心他的安危,找人替他占了蓍草,得一“剥卦”,告诉他最近将出大事,如同一劫,若是能度此劫则大吉,若是不能度过此劫则大凶。
而度过此劫的步骤有二:
其一,不要距离独孤山下的松林太远,等枪声停下来,会在松林里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其二,然后继续向前走一十三步,将发现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以上两样东西他到时候都不会无视,一见到就会进入他的命数,影响他的命运,关键是时机,要在第一时间抓住时机。
多么神乎其神呀!李国禄堂堂八尺男儿,压根儿不信这个,但明显受到了影响,又是独孤山又是松树林的,像亲眼见过似的,寻思既然这一卦的爻词说得如此滴水不漏,是鬼是妖,他还是决定试一把。
那天午夜后,当鳖刚村一的攻击停止之后,他突然想起了此事,于是鬼使神差率别动队第一时间来到了松树林。
实际上,鳖刚村一并非真的想要武装张学良,只是在暗中与其互通款曲而已。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帮助张学良增加与蒋介石讨价还价的筹码,以便能够终止或者至少拖延蒋介石对张学良军队的收编行动。
在鳖刚村一眼里,蒋介石才是真正的对手。
至于张凯雄的东满抗日救国军可谓一锅杂烩,七拼八凑的各怀彼此不说,主要是缺人少枪,威胁并不大,但又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们一旦整合完毕,建成根据地,必然变为心腹之患,因此一直在寻找机会与张的主力决战。
鳖刚村一的计划是,先解决掉张凯雄,再专心对付蒋介石。
马甲大屯之战,本来可以不必冒进,稳扎稳打,对张部形成合围然后聚而歼之,几个副官也建议采用保守打法。
鳖刚村一却力排众议,以三千精锐作为先头部队提前开拔,将大批辎重留在后方,致使首尾不能相顾,犯了兵家大忌。
此外,战事胶着之际,他本来还可以要求张学良做他的侧翼的,但他相信仅凭他的旅团即可完胜张凯雄的抗日救国军,他一定要让张学良瞧瞧他的实力,谁知关键时刻弹药补充出了篓子,让他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其实戴笠和他的军统特务处早就给他编写好了剧本,鳖刚村一从一开始就一步步接近了自己在这个剧本中应有的角色结局。
代价是两个年轻且无辜的生命毫无征兆地走向了终结。
一个是日本反战同盟的进步人士,一个是李国禄的妹夫。
李国禄的妹夫就是冯湃骞的得意下属汪铿。
汪铿在东京的时候认识了小店员家庭出身的伊田佐男,两人一直保持联系。伊田属于左翼进步分子,有厌战情绪,被派往东北后,经常与汪铿在延吉悄悄见面,一起吃两杯酒,叙叙旧,发发牢骚。
汪铿发现伊田虽为关东军一员,但跟那些凶残的鬼子不同,非常抵触滥杀中国人,不得不开火的时候能打偏便打偏,消极应付。
伊田对汪铿发牢骚:“我凭什么要杀中国人?这场战争根本是不义的,仗着自己的武器装备比中国人强大,就跑到中国来滥杀无辜,死了都要下地狱的。”
汪铿把这些信息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冯湃骞。
马甲大屯战斗之前,汪铿奉冯湃骞之命接近伊田。
由于这一步棋事关最高机密,是戴笠设计的潜伏计划的一个关键步骤,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知情者自然是要严格控制的。
因此决定对伊田不需也不宜策反,取得其信任之后便在适当地点直接干掉他,然后让军火和“遗书”出现在指定位置即可。
虽然这对伊田有些不公平,但战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何况他带有洗不清的“原罪”——是日本人。
“老板,我来了。”冯湃骞小心翼翼地站在戴笠对面,同来的男子三十出头,站在他侧后,其貌若愚。
浙江警校培训班是戴笠特务处培训特务人员之始,系统内部约定俗成,称蒋介石为大老板,称戴笠为老板。
戴笠抿了一口茶,没有抬头,慢吞吞咽下去,又抿了一口,还是没抬头。
冯湃骞连忙说:“哦,这是汪铿,原来是东北讲武堂的毕业生,后来参加了大老板的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我们同期受过训,都是“革命军人同志会”的成员,后来他去日本明治大学学习法律……”
戴笠摆摆手,示意两人都坐,冯湃骞赶紧停下来,和汪铿坐在了戴笠的对面。
服务生端来了两碗茶、一坛关东王酒。
趁冯湃骞和汪铿吃茶的工夫,戴笠斟满三杯关东王,把其中两杯推到他们面前。
酒未动,三人依然各自吃茶。
戴笠问:“马甲大屯那边的天气如何?”
冯湃骞会意,说:“老板,好着呢,晴空万里无云。”
戴笠问:“如果要有惊雷,会怎样?”
冯湃骞说:“老板,那就是晴空霹雳。”
戴笠问:“你们找的那些人,信用可靠么?”
冯湃骞说:“老板放心,这个绝对可靠。”
戴笠问:“怎么讲?”
冯湃骞说:“万无一失。”
戴笠余光注意到,汪铿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等他抬起头来,对方眼皮立刻垂下去了,看向别处。
戴笠说:“伙计啊,我还有点时间,大约一个钟头,你先把你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然后再来谈生意吧。”
冯湃骞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这是暗语,要他立即处死同来的汪铿。可这是从何说起呀,汪铿分明是自己的同窗、同志,又在这次任务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若非他,任务不可能完成,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什么破绽,让戴笠下此夺命令呢?
但戴笠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
“老板,在下明白,马上处理,马上处理。”冯湃骞说。
冯湃骞随即和汪铿起身告辞。
心情复杂的冯湃骞把汪铿带到附近的禄米仓胡同。
此时周围无人踪,胡同口恰好有个碾房,他对汪铿说:“那盘石碾底下有份重要情报,我在外面看着人,你去取出来。”
汪铿犹豫片刻,走进碾房,冯湃骞掏出闪耀蓝光的勃朗宁手枪,朝汪铿后脑勺扣动了扳机。
回到酒楼,冯湃骞问:“老板,谁是杨凤山?”
戴笠说:“你算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不该问的不必多问,以后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此人非常优秀,堪当大任。”
按照戴笠的指示,冯湃骞让汪铿以伊田佐男名义写的那封遗书中,务必不露痕迹地提及“杨凤山”这个名字。
冯湃骞现在多少有点回过神来,戴笠下这么大本钱做的这件事,包括在伊田之后除掉汪铿,都是为了这个神秘的叫做杨凤山的人,要确保杨凤山的安全,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不巧知道了,便只好被消失了。
可杨凤山究竟是何方神圣,戴老板为何对他如此器重?冯湃骞百思不得其解。
冯湃骞被任命为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