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不必,他们说的是蛮语,'托卡'是谢礼的意思。“
“那……我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用手打自己一下,然后说米勒?“白槿宜比划着捶胸动作,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苏逊。
“那是男人回谢的方式,你是女的,只需要双手捧在胸口就行了。”苏逊淡淡解释道。
“原来如此,诶,你不说他们怎会知道我是女的!“白槿宜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将双手捧在胸前。
那蛮族汉子见了顿时眼睛一亮,蒲扇大的巴掌拍得皮袍啪啪作响。女娃的脚步紧跟着飞旋起来。
那小女孩蹦跶一阵,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小的物件,她将那物件放在手心,两手捧着,伸到白槿宜的面前。
那是个拇指大小的青铜铸件,人身羽翼的造型线条狂放,其上交错的纹路似符非符,蒸腾着某种不属于中原的、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给我的?’白槿宜接过那物件,指尖抚过羽翼纹路时忽然顿住,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竟在触摸时微微发烫,像是有血液在表面下暗自奔流。
苏逊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蛮族独有的母神,名为奥姑母斯,相传它每片羽毛都裹着一个待生的灵魂,佩戴其像者,可获得自由与勇气的双重祝福。
这蛮族女娃虽是异族,出手却好不大方,白槿宜正自发呆,那女娃忽然又抓住她的手掌,贴上自己额头,笑了起来。
“这里烫烫的,阿妈说,烫烫就是顶顶好的谢谢!”
滚烫的温度惊得白槿宜浑身一颤。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噼里啪啦打起算盘,自打照面那时起,这父女俩就一直在给她出难题,从踏歌礼到蛮族话,眼下又来个烫手神像,各种庄重礼节层出不穷,偏偏自己对此一窍不通,吉祥话的招数已用老,再扯就是自取其辱。横竖不能失了身份,少女只得放下架子,向苏逊求救。
“你懂蛮族话,你教教我,这套路要怎么解?”她凑近苏逊身边,压低声音,悄悄扯动他的袖子。
”嗯....你将这东西双手举高过头顶,再放下,反复做三次,然后手臂自然撂下,转动身子,向左转一圈,再向右转一圈,最后表现出欣喜的样子,就算好了。”
苏逊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吟着说。
他音量本就不大,那对父女又不精熟汉语,因此只能看见他和白槿宜袖角相擦,相互勾结,却不知所谓。
白槿宜遂在心中默记流程,坦而言之,得到这样意义非凡的馈赠,她确实应该感到高兴,但像这样表达喜悦的方式,着实令她有些尴尬,难道蛮族人总是这么浮夸吗?
她心里犹豫,动作却执行得分外认真,果然高举铜像过头顶,放下时又紧绷着腰背。如此反复三次,为了表示郑重,末尾她还欢呼了两声,
那蛮族汉子紧盯着她,眼皮狠狠地眨了两下,像是要把眼前景象刻进脑子里似的,片刻后,他又将手举至耳侧,架势像是要取索套马,又像是在驱赶看不见的羊群。
女娃却似看到了新奇的游戏,当即学起白槿宜的模样,加上蛮语唱了起来,结果左脚绊右脚跌坐在沙地上。
她也不恼,就势在沙堆里滚了个浑圆的印子,簌簌抖落的沙粒间,那道颇有些放肆的身影好巧不巧就嵌进了白槿宜的记忆,少女怔了怔,忽而抿嘴笑了。
小时候的她也是这般,只要一丁点小事拂逆了意志,抑或是愿望得不到满足,便会赖在地上打滚,哪怕父亲的巴掌举得山高,她也绝不妥协。
直到最后,自己哭哑了嗓子,身上挂满草泥,眼泪在脸上画出白道,长辈们才终于溃败,于是只好满足她的要求,母亲则趁机劝慰自己,碰到事情不能取闹,而是要乖乖听话,只有这样才会得到奖励。
可她仍然觉得委屈,好像只有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于是她便在身上摸索起来,钱财和伴当大多在逃亡时丢弃了,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件有点价值的东西,那是她挂在腰间的玉佩,其实不算名贵,只是搭配衣服好看用的,却是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白槿宜想将这东西送给女娃,既是为了回礼,又向是给童年的自己鸣不平。
乃蛮贫于石矿,若想得到一件玉器,只能高价从汉民手中购买,纵使如此,想要获得一件雕琢精致,质地上乘的玉佩,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只是衣服上的配饰。
“这个送给你。”
白槿宜迟疑了一下,将玉佩放进女娃掌心。
那女娃接过玉佩时,指尖先是一缩,似是惊诧于玉器略带凉意的触感,半晌后才收拢掌心,低头凝视起来,这般珍而重之的神态,倒让这寻常配饰显出十二分的贵重。
一旁的汉子也呆住了,目光落在玉佩上,呼吸有些凝滞。
下一刻,女孩忽然抬头,目光灼灼望向白槿宜,语气里透着一丝难解的焦切。
“加沙,加沙!”
白槿宜不解其意,却从她的动作里明白了什么,女孩似乎要她伸手。于是她摊开手掌,任由那小小的手指攥住自己。
黄光掩映下,女娃的食指先在她掌心画了一个圆,又在自己掌心同样描摹,而后两掌相合。那轮廓似踏歌礼的舞步,又似某种古老仪式的残影。悬在两人之间的手掌,此刻竟成了横跨血脉与种族的桥,两端系着的,是同样热忱的、未被驯化的真心。
苏逊适时抚掌,“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