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问鼎:窃明
第一章 极北寒荒,部落流亡
万历元年的极北之地,寒冬像是被远古神祇遗忘的诅咒,绵延了三个多月仍不见消散。针叶林如无边无际的墨绿色巨浪,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天际,粗壮的枝干被没膝的积雪压得弯下腰,枝桠间悬着的冰棱足有尺许长,尖端锋利如刀,阳光偶尔穿透铅灰色的云层,落在冰棱上折射出冷冽的光,转瞬便被厚重的寒气吞噬,连一丝暖意都留不下。呼啸的北风卷着细碎的冰碴,顺着衣领、袖口钻进人的骨缝里,抽在脸上时如同钝刀割肉,疼得人牙关打颤,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刚呼出便凝成细小的冰粒,落在睫毛上,没多久就结了一层薄霜。岩石缝隙间传来的呜咽声,顺着风势蔓延开,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仿佛是远古凶兽藏在暗处的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林莽深处,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正艰难跋涉。他们的脚步沉重而踉跄,每踩进积雪里,都会陷下一个深深的坑,拔出来时带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混着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像是一曲绝望的流亡之歌。队伍里的人皮肤黝黑粗糙,像是被寒风吹裂、被冰雪冻僵的老树皮,冻疮与污垢在脸上结成一层硬壳,有的冻疮已经破溃,渗出的脓液与冰雪冻在一起,泛着狰狞的暗红色,看着触目惊心。他们的眼神里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惊恐与茫然,像是失去了方向的兽群,既怕身后的追兵,又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急切。
身上裹着的兽皮早已磨得破烂不堪,边缘处的皮毛脱落殆尽,露出底下冻得青紫的皮肤,寒风一吹,皮肤便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不少人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冻伤的裂口,渗着血丝,随着脚步的移动,伤口被拉扯着,疼得他们忍不住皱眉,却没人敢出声抱怨。脚下的兽皮靴更是惨不忍睹,靴底早已磨穿了洞,露出冻得红肿发紫的脚掌,有的脚趾甲已经脱落,鲜血顺着脚掌渗出,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痕迹,像是一条蜿蜒的血路,记录着他们的苦难。队伍里偶尔传来孩童微弱的啼哭,那是部落里最年幼的孩子阿古拉,才三岁大,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哭声细弱如蚊蚋,很快便被母亲娜仁捂住嘴,只余下压抑的呜咽,娜仁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恐惧,死死抱着孩子,生怕哭声引来不远处的追兵。
这是通古斯部落的残部,算上老弱妇孺,总共不足千人。谁也想不到,这群如今如同丧家之犬的人,曾是贝加尔湖以东森林的主人。数百年间,他们靠着渔猎为生,弓箭与石斧是最锋利的武器,黑熊、野猪是囊中之物,河流里的游鱼是日常的食物,森林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溪流,都印着他们的足迹。可他们骨子里藏着野蛮与残暴,有着令周边所有部落闻风丧胆的陋习——每逢寒冬缺粮,或是狩猎不顺时,便会主动出击,捕杀周边弱小部落的族人,将俘虏的男女老幼带回部落,当作“储备粮”;若是连俘虏都没有,部落里的老弱妇孺,便会成为青壮年果腹的目标,同类相食对他们而言,早已是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甚至在部落里,谁家能分到更多的“肉粮”,还会被其他人羡慕。
周边的部落恨他们、怕他们,却碍于通古斯人悍勇善战,只能远远躲避,偶尔有部落联合起来反抗,也大多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沦为通古斯人的食物。久而久之,通古斯人越发嚣张,在贝加尔湖以东的森林里横行无忌,没人敢招惹,部落里的青壮年更是目中无人,每次狩猎归来,都会带着俘虏的族人,在营地前大肆炫耀,将俘虏的惨叫声当作最动听的音乐。可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遭遇灭顶之灾,会被迫离开赖以生存的家园,踏上颠沛流离的流亡之路,从施暴者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逃亡者。
“呼……呼……”首领巴图尔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今年四十二岁,身材比队伍里的其他人高大一些,肩膀宽阔,手臂粗壮,能看出年轻时的悍勇,却也同样衣衫褴褛,身上的兽皮大衣少了半只袖子,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疤,有狩猎时留下的,也有与人搏斗时留下的。他枯黄的胡须上挂满了冰碴,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此刻,锐利中多了几分警惕与恐惧。他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方向,耳朵紧紧贴着寒风,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连一丝细微的声响都不愿放过。
忽然,一阵隐约的枪声顺着风势传来,断断续续的,却像催命的鼓点,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紧接着,是马蹄踏过雪地的沉闷声响,“咚咚咚”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林间。巴图尔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声音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格外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都再快点!那些俄国人的火枪不长眼,被追上就全完了!谁要是敢停下,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嘶吼像是一剂强心针,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族人瞬间打起精神,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连那些年迈的老人,也咬着牙,拄着手里的木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部落里的青壮年巴图鲁,身材魁梧,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那是去年捕杀黑熊时留下的,他一手拽着年幼的阿古拉,一手扶着年迈的部落长老额尔敦,额尔敦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脚步早已不稳,却依旧咬牙坚持,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快走,别停下,俄国人来了就完了……”
娜仁紧紧跟在巴图鲁身后,眼神里满是惊恐,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孩子,小声安慰着:“阿古拉乖,别怕,很快就安全了,娘会保护你的。”可她的声音里满是颤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别说安抚怀里的孩子。阿古拉被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母亲的衣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小声啜泣。
没人敢回头,没人敢停下,所有人都知道,身后的沙俄远征军有多可怕,那些人的武器能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落在他们手里,比死在寒冬里、死在同类口中还要凄惨。他们曾见过被俄国人抓住的族人,要么被火枪打死,要么被马刀劈成两半,尸体还会被随意丢弃在雪地里,任由野兽啃食,连一丝尊严都没有。
寒风依旧呼啸,积雪依旧没膝,队伍的身影在连绵的针叶林间越来越小,像一串渺小的蝼蚁,在茫茫的林海中艰难前行。身后的枪声与马蹄声却始终追随着,像是一道甩不掉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不知道要往南走多久,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更冷的寒冬,是更凶猛的野兽,还是其他部落的驱赶?没人知道答案,只知道必须拼命跑,必须逃离沙俄人的追杀,才能保住最后一丝生机,才能让通古斯部落不至于彻底灭绝。
三个月前,贝加尔湖以东的森林还没有这么冷,积雪也只是薄薄一层,踩在脚下松软,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落在雪地上,暖洋洋的,偶尔有几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抱着松果,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一切都透着几分生机。那时的通古斯人,正忙着储存过冬的食物,男人们带着弓箭与石斧外出狩猎,女人们则在部落的营地周围处理猎物,将兽皮剥下来晾晒,铺在营地周围的木架上,五颜六色的兽皮随风飘动,像是一面面奇怪的旗帜;女人们还会将兽肉切成块,要么用火烤熟,分给族人当下酒菜,要么冻在雪地里,储备起来过冬,营地周围随处可见冻得硬邦邦的兽肉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兽肉腥气与烟火气,混合着森林里的草木气息,形成一种独有的味道。
孩童们在营地附近追逐打闹,有的拿着小弓箭,模仿着大人们狩猎的样子,对着树枝射击;有的则在雪地里打滚,脸上沾满了雪沫,却依旧笑得开心,偶尔传来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营地周围。一切都和往年的寒冬前夕一样,充满了生机,却也藏着通古斯人独有的野蛮气息——营地角落的木架上,还挂着几具风干的尸体,那是上个月从周边弱小部落俘虏来的族人,已经被处理干净,等着寒冬缺粮时,当作“储备粮”食用,部落里的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孩童好奇地凑过去,用手摸了摸尸体的皮肤,被母亲一把拉开,呵斥道:“别乱摸,那是过冬的粮食,碰脏了就不好吃了。”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男人们便像往常一样外出狩猎,巴图尔带着部落里的二十多名猎手,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巴图鲁、呼和等青壮年,呼和今年二十岁,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猎手,眼神锐利,动作敏捷,只是经验不足,每次狩猎都跟在巴图尔身后,学习狩猎技巧。他们刚走进森林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打雷,却比雷声更急促、更尖锐,“砰……砰……”的,断断续续地从森林的边缘传来,打破了森林的寂静。
“那是什么声音?”呼和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疑惑。他活了二十多年,在这片森林里待了一辈子,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既不是天雷,也不是野兽的咆哮,更不是风吹过森林的声响,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其他的猎手也纷纷停下脚步,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是森林深处发生了雪崩,积雪滑落,发出了这样的声响;有人说可能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凶兽在吼叫,那凶兽的力气极大,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还有人说可能是天要变了,才会有这样奇怪的声响,没人能说清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与不安。
巴图尔也皱着眉,他的经验比部落里的其他人都丰富,狩猎多年,见过无数的野兽,也经历过不少危险,却也同样困惑。他犹豫了片刻,眼神变得警惕起来,说道:“去看看,小心点,都跟在我身后,别大意,要是遇到危险,就赶紧跑。”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生怕惊动了什么。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奇怪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同时,还传来了陌生的语言,叽里呱啦的,像是鸟语,没人能听懂,却能从那语气里听出几分嚣张与霸道。巴图尔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躲在一棵粗壮的针叶树后,悄悄探出头望去,眼神锐利如鹰,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只见森林的边缘地带,出现了一群陌生的人,大约有几十人,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是通古斯人从未见过的布料,黑色的,看起来很厚实,能抵御寒冷;脚上是黑色的皮靴,鞋底坚硬,踩在雪地上,声音格外响亮;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冰冷,透着一股杀气。他们手里拿着一种奇怪的东西,长长的,像是木棍,却比木棍更粗,顶端似乎有金属的部件,闪着冷冽的光,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马的体型比通古斯人平时见到的马要高大健壮得多,马身上也披着厚厚的垫子,看起来很舒适,那些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偶尔会举起手里的“木棍”,朝着天空或是远处的树木比划,像是在测试什么。
巴图尔的心里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这些人看起来很陌生,不像是周边任何一个部落的人,他们的穿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他们骑的马,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让他莫名的心慌,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很危险,必须尽快远离。他正想转身告诉族人,让大家赶紧离开,忽然,一名俄国人举起手里的“木棍”,对准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火光从“木棍”的顶端喷吐而出,一道黑色的影子飞速射出,狠狠砸在树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孔洞,木屑飞溅,落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巴图尔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缩回脑袋,心脏狂跳不止,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哪怕是面对凶猛的黑熊,他也从未如此害怕过。他终于明白,那奇怪的声响是什么了,可这东西的威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通古斯人赖以生存的弓箭,就算是最强壮的猎手,也只能射穿野兽的皮毛,想要射穿粗壮的树干,根本不可能,可这陌生的“木棍”,却能轻易做到,若是对准人,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一瞬间就能夺走人的性命。
“快,赶紧走,回去通知部落里的人,有陌生人闯进森林了,很危险,让大家赶紧做好准备!”巴图尔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族人说道,语气里满是急切,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众人也都被刚才的声响和火光吓住了,脸上满是惊恐,听到巴图尔的话,纷纷点头,转身朝着部落营地的方向跑去,脚步飞快,连狩猎的事情都忘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去报信,让部落里的人赶紧躲起来。
可他们还是晚了。沙俄远征军早已察觉到了通古斯人的存在,这些俄国人本就是为了扩张领土而来,一路向东,征服了无数部落,遇到反抗的便直接剿杀,手段残忍至极,根本不把这些部落的人当人看,只当作是需要清除的障碍。他们发现通古斯人后,根本没打算谈判,直接举起火枪,朝着逃跑的通古斯人射击,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犹豫。
“砰!砰!砰!”枪声接连响起,像是死神的召唤,铅弹飞速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几名跑得较慢的猎手。一名名叫巴特尔的猎手,后背被铅弹打穿,鲜血瞬间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兽皮,他踉跄了一下,倒在雪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眼睛圆睁着,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另一名猎手的腿被铅弹击中,骨头断裂,他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啊……我的腿……好痛……”声音凄厉,却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雪地上,绝望地看着身后的俄国人越来越近。
巴图尔回头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怒火与悲痛涌上心头,他想回去救自己的族人,手里的石斧紧紧攥着,指节发白,正要转身,却被身边的巴图鲁死死拽住:“首领,不能回去,回去也是送死!那些人的武器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巴图鲁的声音里满是急切,也带着几分恐惧,他知道,回去救巴特尔他们,不仅救不回来,还会让更多的人丧命。
巴图尔看着倒在雪地上的族人,看着俄国人手里喷吐着火光的火枪,看着那些人骑着马朝着他们追来,马蹄踏过雪地,声音越来越近,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却终究只能转身,带着剩下的族人朝着部落营地的方向拼命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冰珠,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第一次看着族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消息传回部落,整个营地瞬间陷入混乱,女人们抱着孩子尖叫,老人们满脸惊恐,不知所措,原本热闹的营地,瞬间变得一片狼藉,晾晒的兽皮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冻着的兽肉块也被踢得满地都是。巴图尔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组织族人拿起弓箭与石斧,在营地周围做好防御,将营地的木栅栏加固,女人们则带着老幼躲在营地中央的大帐篷里,眼神里满是不安。巴图尔站在木栅栏前,看着远处的森林,眼神坚定,却也带着几分凝重,他知道,俄国人很快就会追来,他们只能拼死反抗,才有一线生机,若是不反抗,只能等着被屠杀。
可通古斯人的反抗,在沙俄远征军的铁蹄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俄国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火枪与马刀,朝着通古斯人的营地冲来,速度极快,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进了通古斯人的防御范围。火枪喷吐的铅弹,轻易就能穿透通古斯人最厚实的兽皮,倒下的族人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营地周围的白雪,与未融化的冰碴冻在一起,形成诡异的红白色块,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巴图尔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弟蒙克,举着石斧,朝着一名俄国人冲去,蒙克是部落里最勇敢的猎手,曾独自捕杀过一头黑熊,可还没等他靠近俄国人,便被俄国人手里的火枪击中胸膛,铅弹穿透胸膛的瞬间,心脏混着碎骨从后背喷出来,落在雪地上,很快便被冰雪覆盖,蒙克的身体倒在雪地上,眼睛圆睁着,满是不甘。巴图尔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嘶吼着朝着那名俄国人冲去,手里的石斧狠狠劈下,却被俄国人轻易躲开,俄国人反手用马刀劈向巴图尔,巴图尔连忙躲闪,马刀擦着他的胳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渗出,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不肯退缩。
他还看见部落里最强壮的猎手呼和,躲过了火枪的射击,凭着敏捷的动作,冲到了一名俄国人的身边,举起石斧朝着对方的脑袋劈去,眼神里满是怒火,可那名俄国人反应极快,反手用马刀劈成了两半,呼和的尸体倒在雪地上,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很快便冻住了,后来还被俄国人的马蹄反复碾压,变成了一滩肉泥,连模样都辨认不出来了。巴图鲁看着呼和死去,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举起弓箭,朝着俄国人射去,箭矢却被俄国人的棉衣挡住,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俄国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举起火枪,“砰”的一声,铅弹擦着巴图鲁的肩膀飞过,打在身后的木栅栏上,留下一个孔洞,巴图鲁吓得连忙趴在雪地上,才躲过一劫。
通古斯人赖以生存的弓箭与石斧,在火枪与马刀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悍勇,在绝对的武器优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营地周围的防御很快就被攻破,俄国人冲进营地,开始大肆屠杀,无论是老人、女人,还是孩童,都没能幸免。女人们抱着孩子想要逃跑,却被俄国人追上,马刀劈下,母子俩双双倒在血泊中,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母亲最后的哀嚎;老人们蜷缩在角落里,双手合十,祈求俄国人放过他们,却还是被铅弹击中,没了气息,身体倒在雪地上,很快便被积雪覆盖;孩童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却很快便被枪声与惨叫声淹没,整个营地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与火药味,让人不寒而栗。
巴图尔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下,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毁灭,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他知道,再打下去,整个部落都会变成俄国人账本上的“剿杀数字”,一个不留,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他看着身边剩下的族人,眼神里满是悲痛,却也带着几分决绝,嘶吼着说道:“撤!大家都往南撤!离开这片森林,才能活下去!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说完,他举起手里的石斧,劈倒了一名冲过来的俄国人,然后转身,朝着南方跑去。残存的通古斯人看着首领跑了,也纷纷跟着他,像受惊的兽群,朝着南方逃窜,没人敢回头,没人敢停下,身后的枪声、惨叫声、马刀劈砍声,像一把把尖刀,刺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
他们一路越过外兴安岭,逃进了中国东北的林海,身后的沙俄远征军追了一段路,便因为森林越来越密、地形越来越复杂而停下了脚步,毕竟对他们来说,通古斯人只是一群需要清除的蛮夷,没必要在复杂的森林里浪费太多时间,只要把他们赶出贝加尔湖以东的区域,就算完成了任务。可通古斯人不敢放松,依旧拼命往前跑,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满是疲惫与惊恐,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站在东北林海的边缘,巴图尔看着身后的方向,眼里满是屈辱与不甘,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雪地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对着身后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嘶吼着说道:“俄国人,此仇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族人回来报仇!”
可他不知道,东北的林海,也并非久居之地,这里有着其他的部落,有着更复杂的环境,等待他们的,还有更多的磨难与颠沛流离,他们的流亡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