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再次回笼时,我竟有一种历劫身死后又重生的错觉。
只是这“重活一世”的初体验,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轻松美好……
我试着睁开眼睛,可惜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接着我又张了张嘴,结果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周遭也十分安静,我接收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手脚更是不听使唤,就连抬一抬胳膊引起谁的注意、然后过来帮我从混沌泥淖中拔出来都做不到。
看来我的身体还没有被“解封”,于是我让自己先静下心,开始整理脑子里那堆残缺的影像碎片……
昏迷前我最后的记忆,是医生的那句我没能听完整的惋惜和感叹——‘这小姑娘以后可能很难……’
那应该是对我的诊断,而且肯定很糟糕,但我还是必须搞清楚。
其实关于那种药的破坏力,我隐约是有个猜测的。
只是还需要得到证实,我才能拿着真凭实据,去找某个见死不救的混蛋算账!
脑海中,记忆的镜头一点一点往前推。
略过了裴玉珩无情的嘴脸和各种谜之操作,我“看”到了阿光的愤怒与心疼。
再往前推,就到了尊酒吧里那场同学聚会的片段。
将在场之人的脸逐一甄别并单独记录后,我才开始检索当晚有可能与下药这件事产生关联的细节:
服务生在布置完包间后,又进来过三次,两次送酒一次补充食物。
食物是冷盘自助的形式,无法精准地针对某个人,那么药就只能下在酒里了。
好在递到我手上的酒,来源都是可追溯的。
除了楚齐,给我端过和倒过酒的,总共也就五个人,其中并没有服务生。
所以只要复盘这五个人在事发前后的行踪轨迹和接触过的人,应该是不难顺藤摸瓜找出真相的。
唯一的不确定,是我没注意过那个包间里有没有监控,如果有并且运行正常,那么证据也就有了。
至于这整件事的主谋,我还是倾向于单悦。
一是那道虽只是匆匆一瞥、但我绝不会看错的背影。
——她有动机、人还出现在了案发现场,要说只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二是其中一个流氓说的那句‘那骚娘们儿是不是说,她往这处来了?’
——指向明确,可见“那骚娘们儿”不仅认识我,还当时就发现了我。
这两条线索、加上我对单悦本人的了解、再加上她有过类似的前科,让我几乎已经完全锁定了她!
只是,她与五人之中的那个帮凶到底是怎么产生交集的?这太令人好奇了!
还有,除了已知的那几个“嫌疑人”外,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同伙和知情者?
因为这件事看似简单,却是越梳理越复杂。
仅凭单悦(提供药物叫来流氓)、钟氏姐妹(通风报信)和那个递酒的人,还做不到环环相扣。
那么我猜,幕后一定还藏着至少一个、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就为整场阴谋打通全部关卡的人……
“你醒了?你在想什么?不,我是想问,你喝水吗?饿不饿?要不先喝杯温水,再吃点东西?”
思绪被骤然打断,我在吓了一跳之余,还有些不悦。
——听说受害人对案发经过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外界的干扰而逐渐消褪、遗忘甚至失真。
所以我才想趁热打铁巩固记忆,谁知还没完成就被迫中止了。
只是这熟悉的、一开口就能冻死世间万千生物的冰冷声线,说的却是陌生到石破天惊的暖心问候。
这是……裴玉珩?为什么我会有一种穷尽词汇都形容不出来的怪异感呢?
还有,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总不可能是一直都在吧?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这人就是属鬼的,否则敏锐警惕如我,之前又怎么会对他毫无察觉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他刚才似乎是在讨好我?!
虽然口气生硬不自然、说的话也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但意图却明显是与关心地位不对等的讨好!
所以,这厮是终于良心发现、对我感到歉疚了?
只可惜几句不痛不痒的软话、一点小恩小惠的施舍,还真抹不平这场无妄之灾给我带来的伤害!
除非他能让罪魁祸首付出高昂的代价、所有的帮凶也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他要想继续包庇自己的那位“裴太太第一候选人”,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把自由还给我,并且送我安全地离开丰城!
——单悦能叫来那么些流氓帮自己实施毒计,还能让他们进入门槛不低的场所,可见她的本事之大。
再加上这一年来,空中飞桶、沫苑保镖集体中药和众美夜闯沫苑等事件的背后,也都有她的身影在。
她还能躲在暗处操纵裴玉珠、梅倩儿和裴嘉丽等人,甚至与沈嫣然这个情敌都能结成临时战略联盟。
对了,还有钟氏姐妹,特别是钟瑶,恐怕也早就与她有所勾连了……
思路越想越清晰,越清晰我就越觉得遍体生寒。
单悦这个女人,内有内应、外有外援,每一次交锋都能让我重新认识她一次。
而每重新认识她一次,我又总会更深一层地看到,自己与她的差距是无可弥补也是我无能弥补的。
毕竟我只敢被动防守,人家却不怕主动犯罪!
换句话说,我以后如果再贸然出逃,就算能跑出裴玉珩的掌控范围,也未必能跑出她的天罗地网!
人们都说邪不压正,却又不得不承认,“邪”比“正”杀伤力更强!
虽然李停云夫妇在丰城的地下势力中也有些门路,我要是想寻求帮助,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推辞。
可单悦的底细我都摸不透,又怎么能去牵连无辜呢?
更何况他们还只是能量较为单一的新势力,自然比不过盘踞一方累世经营手眼通黑白的裴氏财阀。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得到裴玉珩的放行和护送,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单悦及其拥趸动不了我!
想到这里,我顿时来了精神,倏地睁开了之前怎么都睁不开的眼睛。
却不料入眼所见的一幕,惊得我当即暗抽了一口冷气。
某男,如同石雕一般正伫立在我的床边,躯体和站姿都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他微微垂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但紧绷的下颌与抿成直线的嘴唇,以及眉宇间的阴郁和疲惫,都昭示着在我昏迷期间他也不好过。
就连那件本来熨烫笔挺纤尘不染的名贵衬衫,此时也布满了血迹和污渍,还皱巴巴地套在他身上。
原来这个一向注重仪表整洁的人,也有与街头乞丐比拼邋遢而不输的时候么?
只是这副尊容,让我一个不留神就联想到了‘蹂躏’这个词……
不过更有意思的,还是他那双仿佛生来就能挥斥方遒的大手,竟然正局促地捏着自己两侧的裤缝。
而且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其用力可见一斑。
真是怎么看,这都是自知做错事的孩子、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挨罚的模样!
大概是感应到我的目光有异,某个“犯错小孩”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却在与我视线相撞的瞬间,又仓惶地闪到了一边,看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但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愿意先出声替他解围。
于是,气氛就这样陷入了尴尬,半晌后他才像是攒足了勇气,慢慢将视线挪回来重新跟我的对上。
可就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做得颇为艰难,让我更想发笑了。
——不是觉得有趣,而是感到讽刺,为他也为我自己。
最后许是见实在避无可避,他才再次抿了抿唇,嗫嚅着开口又小声地问了一遍,“你喝、喝水吗?”
怯懦、卑微、可怜,我却只想翻白眼,这人算是没救了!
我还以为,他看着我的眼睛,第一句就会说‘对不起’。
因为易地而处的话,我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毕竟认错的态度要想显得端正,那就应该当着对方的面,在进入正题前,先郑重诚恳地道歉!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对不起’和‘我爱你’一样,都在某位老古板羞于启齿的禁言语录之列。
当然,这是题外话。
言归正传,谁能来告诉我,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老男人,到底是谁?
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年少成名、出道即巅峰、被追捧为百年不遇的“商曲星”下凡的裴大总裁么?
又或者是那个引万众对其仰止折腰、不敢有丝毫狎昵僭越的裴大冰山?
不,我想肯定是我醒来的方式错了,要么就是我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也不对,我就没做过这么不切实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