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南转战
青云山的晨雾还未散尽，乳白色的雾气如同揉碎的棉絮般缠绕在山间，将挺拔的青松晕染成淡墨剪影，嶙峋的怪石隐在雾中，只露出半截黝黑的轮廓，朦胧得如同仙境，却丝毫驱散不了笼罩在天地会分舵上空的凝重氛围。林间的露珠顺着松针滚落，砸在布满碎石与枯草的山路上，晕开点点湿痕，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与泥土的湿润气息，可每一缕风掠过，都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陈近南立于分舵议事堂前的石阶上，玄色长衫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衣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腰间的长剑剑鞘泛着冷光，剑穗上的铜铃偶尔碰撞，发出细碎却清脆的声响，与他沉稳坚毅的身形相得益彰。他面容方正，眉眼锐利如刀，下颌线紧绷，唇瓣紧抿，手中紧攥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信纸边缘因反复摩挲而微微起皱，边角处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历经辗转才送到他手中。纸上是漳州分舵传来的密报，字迹由特制墨汁书写，需蘸水才能显形，墨迹带着几分仓促，却字字清晰——赵弘恩的大军已抵达钱塘府城郊，一万精锐清兵列阵以待，数十门红衣大炮已架设在青云山入口十里外的高地，炮口直指分舵方向，不出三日便会发起总攻。
身后，苏仲文、刘伟、林大江、马铁山等核心义士肃立成排，每个人的腰间都佩着磨得锃亮的武器，铠甲上还残留着此前与清军厮杀时的血渍，有的铠甲缝隙里还嵌着碎石，却无人在意。苏仲文身形高瘦，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一股韧劲，常年握着兵器的手上布满厚茧；刘伟个子不高，身形敏捷如猴，眉眼间带着几分机灵，嘴角总是抿着，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林大江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看着凶悍，眼神却格外忠诚；马铁山沉默寡言，皮肤黝黑，双手粗糙，握着长矛的手指关节泛白，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们的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眼神却愈发坚定，透着一股不畏生死的决绝，静静等待着陈近南的指令。
“赵弘恩带的是清廷精锐，久经沙场，战斗力极强，更别提还有红衣大炮坐镇。”陈近南缓缓转过身，声音沉稳如山中巨石，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青云山地势虽险，易守难攻，可面对红衣大炮的轰击，山体壁垒不堪一击，分舵更是会瞬间沦为废墟，硬守必死无疑。”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分舵内忙碌的百姓身上——老人们坐在木屋前缝补衣物，妇人们在灶台边生火做饭，孩童们被大人护在身边，眼神中带着几分懵懂，却也透着对安稳的期盼。陈近南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随即又恢复了锐利：“但我们不能退，更不能让追随我们、信任我们的百姓陷入清军的屠刀之下。他们因清廷暴政流离失所，是天地会给了他们一丝希望，我们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说罢，他抬手示意刘伟展开一张泛黄的江南舆图，舆图铺在议事堂前的石桌上，边缘早已磨损，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各地的山川河流、府县关卡，密密麻麻的记号记录着天地会的隐秘据点与清军的兵力分布，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多次增补而成。陈近南的指尖落在钱塘府与周边府县的交界处，语气掷地有声：“事到如今，我们唯有主动破局，分两步走。其一，苏仲文，你率五百义士，护送分舵内的老弱妇孺、重伤义士，沿后山密道撤离，经湖州转道前往漳州分舵。沿途务必避开清军的巡逻关卡，联络各地隐秘据点，借助百姓的掩护，确保每一位百姓、每一位义士都能安全抵达；其二，剩余一千五百义士，随我主动出击，放弃青云山分舵，转战江南各地——苏州、常州、镇江皆有潜伏的反清势力，百姓对清廷的不满早已积压许久，我们正好借力扩军，打乱赵弘恩的围剿计划，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根本无法集中兵力围剿我们。”
“属下领命！”苏仲文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铿锵，眼中满是坚定，“请总舵主放心，属下就算拼尽性命，也定会护得百姓与义士们周全，顺利抵达漳州分舵。沿途若遇清军阻拦，属下会优先掩护百姓撤离，绝不退缩。”
“总舵主放心，我等愿随总舵主转战江南，与清军死战到底！”刘伟、林大江等人也纷纷向前一步，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响彻山间，议事堂内的空气虽依旧凝重，却多了一股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
当日午后，阳光渐渐穿透晨雾，洒在青云山的林间，金色的光斑落在地面的枯草上，透着几分暖意。苏仲文便带着百姓与重伤义士出发了，身后跟着五百名精锐义士，每个人都背着行囊，手中握着兵器，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后山的密道狭窄昏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布满了青苔，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霉味，只能靠手中的火把照明，微弱的火光在密道内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映在斑驳的石壁上。
孩童们被父母紧紧抱在怀里，小手捂住口鼻，强忍着不敢哭闹，眼眶红红的，只偶尔传来衣物摩擦石壁的细碎声响，或是重伤义士强忍疼痛的闷哼声。一名腿骨断裂的义士被同伴背着，额头上布满冷汗，牙齿咬着嘴唇，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紧紧抓着同伴的衣角，眼神坚定。苏仲文走在队伍最前方，手中拿着一盏油灯，时不时停下脚步，查看密道内的痕迹，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示意众人继续前行。义士们手持短刀在前开路，刀刃劈砍着密道内横生的荆棘与石块，“咔嚓”的劈砍声在密道内回荡，逢山劈棘、遇水搭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他们沿着密道一路前行，避开清军在青云山外围设置的巡逻关卡，朝着湖州方向艰难跋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得百姓安全。
与此同时，陈近南则率领主力义士，趁着夜色悄悄撤离青云山。他们脱下了标志性的义士服饰，换上了寻常百姓的便装，有的穿着粗布短打，有的披着破旧的蓑衣，将长剑、短刀、长矛等兵器藏在柴薪、竹筐与布匹之中，伪装成赶路的商贩与农夫，沿着山林间人迹罕至的小路穿梭。夜色如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义士们相互扶持，脚步轻盈，脚尖踮着地面行走，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生怕惊动了附近的清军。林大江身材魁梧，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帮身边体力不支的义士扛起行囊，马铁山则走在队伍末尾，目光警惕地盯着身后，防止有人掉队，也防备着清军的追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赵弘恩的大军便如期抵达青云山入口。赵弘恩身着银色铠甲，铠甲上镶嵌着金色纹路，腰间佩着一把长刀，刀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他面容阴鸷，眼神凶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队伍前方，目光死死盯着青云山深处，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嚣张。数十门红衣大炮整齐排列在高地之上，炮身黝黑，泛着冰冷的光泽，炮口直指青云山深处，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力，炮身周围站着密密麻麻的清军士兵，手中握着引火绳，严阵以待。
随着赵弘恩一声令下，“开炮！”，红衣大炮轰然作响，“轰隆——轰隆——”的声响震耳欲聋，炮弹呼啸着划破天际，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砸向青云山的山林与分舵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树木断裂的“咔嚓”声、石块崩塌的“轰隆”声此起彼伏，原本静谧清幽的山谷瞬间沦为一片火海，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草木气息与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人难以呼吸。
清军士兵们手持兵器，朝着分舵方向冲锋而去，脚步声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天动地，可当他们冲入分舵时，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木屋与散落的杂物，地上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火把与少量未带走的粮草，显然天地会早已提前撤离，只留下一座空壳分舵。木屋的墙壁上，用朱砂书写的“反清复明”四个苍劲大字格外醒目，笔画遒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屈的气节，刺痛了赵弘恩的眼睛。
“陈近南！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赵弘恩站在分舵的议事堂内，看着墙上的大字，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一脚踹翻了堂中的木桌，木桌碎裂的声响在空荡的堂内回荡，木屑四溅，“传令下去，大军分三路追击，一路沿湖州方向，一路沿苏州方向，一路沿常州方向，务必在苏州府境内截住他们，将天地会这群反贼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是，大人！”麾下的参将们齐声应诺，当即转身下去调配兵力，心中却也暗自忌惮——天地会行事如此谨慎，提前察觉了大军的动向，想要顺利截住他们，恐怕并非易事。
此时的陈近南，早已带着义士们避开了清军的第一道追击防线，抵达了苏州府郊外的一座废弃古庙。这座古庙建于前朝，因年久失修，墙体斑驳，布满了裂痕，屋顶还有多处破损，漏下的雨水在地面形成一个个水洼，杂草从地砖的缝隙中钻出，长得齐腰高，却恰好能作为临时据点，隐蔽且不易引人注意。古庙的大殿内，神像早已残缺不全，落满了灰尘，义士们将带来的粮草与兵器堆放在角落，有的靠着墙壁休息，有的则拿着兵器擦拭，眼神中满是警惕。
苏州府自古便是江南的繁华之地，漕运发达，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码头上船只往来不绝，商铺林立，街巷纵横交错，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光滑透亮，百姓安居乐业的表象之下，却藏着清廷的严苛统治。清廷在此驻兵三千，城池戒备森严，城门处有清军士兵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眼神凶狠，对过往百姓颐指气使，街头巷尾也时常有清军巡逻，可因赋税苛重、官吏腐败，百姓们对清廷的不满早已积压许久，怨声载道，只是敢怒不敢言。
陈近南刚安顿好众人，让义士们轮流值守，警惕清军的动向，便让刘伟带着几名熟悉本地情况的义士，乔装打扮前往城内联络反清义士。“苏州府内定有潜伏的反清势力，我们初来乍到，根基未稳，唯有联合本地义士，才能快速立足，扩充实力。”陈近南拍了拍刘伟的肩膀，语气郑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暴露身份，若遇到危险，先行撤离，切勿恋战，我们在古庙内等你们的消息。”
“总舵主放心，属下明白。”刘伟点头应下，眼中满是坚定，随即带着马铁山与另外两名义士，换上货郎的服饰，挑着装满小玩意儿的担子，朝着苏州府城内走去。
苏州府城内人声鼎沸，街道两旁的商铺开门营业，绸缎铺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酒楼内传来阵阵喧闹声，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穿着各色服饰的百姓穿梭在街巷中，一派繁华景象。刘伟等人穿梭在苏州府的街巷中，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同时留意着天地会约定的联络信号——门前挂着红色灯笼，且灯笼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走到街角一处茶馆时，里面传来阵阵喝彩声，刘伟等人顺势走进茶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假装喝茶歇脚，实则暗中观察。
茶馆内人声鼎沸，八仙桌旁坐满了客人，伙计们端着茶水穿梭在桌椅之间，忙得不可开交。说书先生站在台上，手持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天地会义士斩杀清军副将李彪的故事，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台下的百姓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拍手叫好，眼神中满是敬佩与向往，还有人低声议论着清廷的暴行，语气中满是不满，拳头紧紧攥着，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刘伟心中暗喜，看来苏州府百姓对天地会的认可度极高，联络反清义士之事，或许会顺利许多。
就在这时，刘伟注意到角落里一名身着青衫的书生，书生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眉眼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头戴方巾，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指尖修长，却微微泛白，显然是常年握笔所致。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可余光却始终紧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那是天地会的联络信物，玉佩呈莲花形状，表面刻着细微的暗纹，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异样。
刘伟心中一动，缓缓端起茶杯，朝着书生的方向举了举，随后用手指轻轻敲击了三下桌面，这是天地会内部约定的暗号，代表“同道中人，可否一叙”。书生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恢复平静，缓缓起身，朝着刘伟等人走了过来，拱手行礼，语气低沉，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刘伟等人听到：“几位客官，后院有上好的雅间，无人打扰，不如随在下移步后院，也好清静些。”
刘伟等人对视一眼，点头应下，跟着书生朝着茶馆后院走去。后院种着几株翠竹，枝叶繁茂，透着几分清幽，一间厢房内，书生关上房门，转身再次拱手，语气恳切，眼神中满是激动：“在下周培公，见过天地会的义士们。陈总舵主斩杀李彪、抗击清廷的事迹，在下早已听闻，心中敬佩不已，今日能见到义士们，实乃幸事。”
刘伟见状，也不再隐瞒，起身拱手，亮出自己的身份：“在下刘伟，奉陈总舵主之命，前来苏州府联络反清义士，共图反清复明大业。周先生既然认得天地会的信物，想必也是同道中人。”
周培公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感慨，语气中带着几分悲愤：“在下曾是明朝的举人，寒窗苦读十余年，本想报效朝廷，可清廷入关后，焚毁典籍，屠戮百姓，强迫汉人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在下不愿屈从清廷的暴政，便辞官归隐，潜伏在苏州府内，暗中收留了数百名流离失所的反清义士，也积攒了不少兵器与粮草，只盼着能有机会反抗清廷，恢复汉室江山，可惜一直势单力薄，未能成事。”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刘伟，语气郑重：“陈总舵主的威名，在下早有耳闻，反清复明乃是民心所向，在下愿率麾下所有义士归顺天地会，追随陈总舵主左右，共图大业，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刘伟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周先生深明大义，实在令人敬佩，若有周先生相助，我天地会在苏州府的势力定能快速壮大。待我回去禀报总舵主，择日便让总舵主与周先生相见，共商大计。”
三日后，陈近南在废弃古庙中接见了周培公。古庙内，陈近南坐在临时搭建的主位上，身着玄色长衫，面容沉稳，周培公坐在对面，青衫整洁，两人面前摆着一壶热茶，雾气袅袅。两人纵论天下大势，从清廷的残暴统治到百姓的疾苦，从江南的反清形势到天地会的未来规划，见解不谋而合，越谈越投机，心中都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
“周先生学识渊博，又有如此多的义士追随，有周先生相助，实乃天地会之幸，更是江南百姓之幸。”陈近南端起茶杯，朝着周培公举了举，语气诚恳，“如今清廷对江南虎视眈眈，赵弘恩的大军还在四处追击我们，唯有团结一切反清力量，才能对抗清廷的围剿，恢复汉室江山，不负百姓的期盼。”
周培公也端起茶杯，与陈近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语气坚定：“总舵主客气了，能追随总舵主反清复明，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已传令下去，将自己藏匿的兵器、粮草悉数运来，也联络了苏州府周边乡镇的反清势力，不出十日，定能为天地会吸纳更多义士，壮大势力，与总舵主一同抗击清廷。”
正如周培公所言，在他的联络与引荐下，苏州府周边的反清义士纷纷前来投奔天地会，短短十日，便有上千名百姓与义士主动加入，其中既有流离失所的农夫、工匠，也有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还有不满清廷统治的前朝官吏。天地会的势力在苏州府迅速壮大，临时据点也从最初的废弃古庙，扩展到周边数座隐秘宅院，连苏州府漕运码头的船夫、城内的绸缎商、街头的货郎，都成了义士们的耳目，清军的一举一动，都能第一时间传回天地会的据点，让陈近南等人随时掌握清军的动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