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飘着一片灰,落在沈烬手背上。
他没甩,也没擦。
灰很轻,可他知道那不是灰,是记忆的残渣。
刚才那一战留下的东西还在空气中漂浮,有些沾在苏凝的护目镜上,有些缠在老顾的绳索上,还有些顺着裂缝钻进了陈念的袖口。
没人说话。
崩塌停了,火焰倒着烧了几秒也恢复正常,但地面还在微微震。
他们站在废墟边缘,谁都没动。
苏凝靠墙坐着,左手撑地,左臂已经硬得像石头。
老顾喘得很重,右腿断了,保温杯摔在地上,茶水混着镇魂草洒了一地。
沈烬站着,左眼还闪着金光。
这光从刚才就没灭。他盯着陈念。
陈念跪在碎石堆里,头低着,肩膀一抽一抽。
她全程没出声,从祭坛塌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可沈烬知道不对劲,他的左眼一直在跳,那种刺痛不是伤口带来的,是灵媒感知在报警——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脑子里活动。
他刚想开口,陈念突然抬头。
动作太快。
她右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针,银色的,细长,尾端刻着字,缝魂针。
针尖直奔苏凝后颈。
沈烬反应更快,他甩手,镇魂钉脱掌而出,划过空气,“咚”一声钉进陈念右肩,把她整个人钉在身后断裂的石柱上。
陈念身体猛地一震,缝魂针脱手落地。
苏凝被吓得往后退,后背撞上断墙,她伸手摸脖子,指尖沾到一点血,颜色不对,发黑。
老顾想站起来,刚抬腿就摔倒,他咬牙爬过去几步,却被沈烬伸手拦住。
“别靠近。”沈烬说。
他走到陈念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
瞳孔忽大忽小,呼吸急促,嘴角抽动。
她的手指还在动,指甲抠进地面,留下几道带血的痕迹。
“你不是自己动手的。”沈烬低声说。
陈念喉咙里发出声音,不是话,是气音。
她的眼球开始颤动,沈烬把左手覆上她额头。
一瞬间,他看到了。
屠宰场的画面,红裙女亡魂在哭,铁钩挂着人皮,地上全是银线。
接着画面变,沈沧海站在高台,手里拿着缝魂箱,嘴里哼着童谣。
然后是一串记忆碎片——陈念被人按在台上,舌头被割,针从太阳穴穿进去,一百个、两百个、上千个记忆被打包塞进她的脑干。
最后是沈烬的脸。
她看到他在密室里撕开胶片标签,看到他母亲被钉在祭坛,看到他自己用镇魂钉刺进后颈……这些都不是她经历过的,是别人强行塞进去的。
沈烬猛地收回手,额角出汗。
这不是攻击,是信息灌输,有人通过缝合术远程激活了她,让她变成一个信使,或者一把刀。
苏凝扶着墙站起来,声音有点抖:“她……还能救吗?”
“不知道。”沈烬站起身,撕下衣角,压住苏凝脖子上的伤口,“针上有东西,别碰血。”
他看向老顾:“盯她眼睛,如果转动方向不对,立刻喊我。”
老顾点头,挪到侧面,眯眼看着陈念的脸。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股焦味。
陈念嘴唇动了。
“……救……不了……我……”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缝隙。
她说完这句话,身体剧烈抽搐,眼角流出血丝,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的右手突然抬起,五指张开,又猛地攥紧。
沈烬盯着她。
他知道她不是完全失控。她在抵抗。每一次抽搐都是对抗,每一滴血都是挣扎。
他忽然想起她包里的录音笔。
那个从不打开的笔。
她当记者时一直带着,但从没录过任何一场对话。
沈烬早就觉得奇怪,现在更确定——那不是记录工具,是开关,或者钥匙。
可他不能动。
现在拔掉镇魂钉,她可能会彻底暴走,继续压制,她的意识会被慢慢吃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左眼金光稍弱,但还在。
他盘膝坐下,左手握住镇魂钉的尾端,右手食指抵住眉心。
这是他在法医中心养成的习惯,集中精神的方式,现在用来压制灵能反噬。
“我们记得真相。”他说,“就不会被改写。”
老顾从保温杯底掏出一小包粉末,撒在陈念周围,镇魂草粉遇空气泛起微黄光,形成一圈不完整的圈。
“只能撑一会儿。”他说。
“够了。”沈烬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说话,就说明里面还有她自己。”
苏凝靠着墙,看着陈念的脸。
她记得这个女人,在图书馆第一次见面时,她递给她一杯热水,笑着说“你是沈烬的朋友吧”。
那时她眼神干净,语气自然,后来在密室,她替沈烬挡下石雕,临死前写下“逃”。
她不是敌人。
至少曾经不是。
“你说过……你会醒来。”苏凝看着她,“你现在听得见吗?”
陈念没反应。
但她的眼皮动了一下。
沈烬察觉到了。他往前移了半步,盯着她的脸。
“你还记得屠宰场的事吗?”他问,“红裙女亡魂,她把镇魂钉塞进我掌心的时候,你在看对吧?”
陈念喉咙滚动。
“你看过我的记忆。”沈烬说,“你也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如果你真是来杀我们的,刚才那一针不会偏。”
他停顿一下。
“你在阻止自己。”
陈念的嘴唇又动了。
这次更清楚。
“……别信……我……”
说完,她头一歪,没了动静。
呼吸还在,但很弱。眼皮半开,瞳孔散焦。
沈烬没松手。
他知道这种安静最危险,就像尸检报告里写的,表面死亡和临床死亡之间有时间差。
现在她可能已经失去自主意识,但程序还在运行。
老顾喘着气说:“她是不是被当成信号中转站了?”
“有可能。”沈烬说,“缝魂术能利用活人传递指令。她经历过百人记忆缝合,大脑成了通道。”
“那现在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她再说话。”
“如果不说呢?”
“那就说明里面没人了。”
三人沉默。
风卷着灰,在空中打转,远处还有几块石头自己往上飞了一下,又落下,时间还没完全恢复正常。
苏凝低头看自己的手,黑色血丝顺着指缝往下流。伤口不深,但有种麻木感。
“这毒会扩散吗?”她问。
“会。”沈烬说,“但慢。你没乱动是对的。”
他没回头,继续盯着陈念。
他知道下一秒可能发生什么。
她可能突然睁眼,用沈沧海的声音说话,也可能身体扭曲,银线从七窍涌出。
甚至可能自爆,把整片废墟炸成记忆碎片。
但他不能走。
也不能放手。
他是唯一能感知她脑内变化的人,左眼的金光就是探测器,镇魂钉是刹车,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让这辆车冲下悬崖。
老顾靠在碑上,手里握着录音笔。
他按下播放键,那段被调慢的声音还在循环。“仪式重启”三个字反复出现,像是某种提示。
他忽然说:“有没有可能……她是来传信的?”
沈烬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
“我是说。”老顾咳嗽两声,“她要是真想杀苏凝,刚才不会偏。缝魂针那种东西,练过的人都知道怎么下。她明明可以刺穿脊椎,但她只擦破点皮。”
“也许控制力度的人不是她。”
“但也可能是她拼命在改方向。”
沈烬没说话。
他想起陈念最后一次低语。
“别信我。”
不是“杀了我”,不是“快跑”,是“别信我”。
她在警告他们。
也在警告自己。
他把手重新放上她的额头。
这一次没有强行探入,只是轻轻贴着。像在测体温。
几秒后,他感觉到一丝波动。
很微弱,像心跳。
她的意识还在,藏在深处,没被完全覆盖。
他睁开眼,对苏凝说:“拿你的符纸来。”
苏凝愣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最后一张符。边角烧焦了,但还能用。
沈烬接过,放在陈念心口。
符纸没燃。
但他看见她胸口起伏快了一点。
“她还活着。”他说。
“那接下来呢?”
“等她再开口。”
“如果她不说?”
“那就我说。”
沈烬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曾是战友、也可能是敌人的女人。
“我知道你能听见。”他说,“不管是谁在操控你,我都告诉你——她救过我,我也欠她一条命。你要用她杀人,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握紧镇魂钉。
“我不怕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