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的叔叔路千万
书名:Q版名著 作者:墓中无人 本章字数:3012字 发布时间:2021-06-11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看一眼邻居家的窝头就算过年了。我父亲很勤劳,每天很晚才从地铁出来,可是偷来的钱很少,有时还不够地铁票钱。我有两个姐姐,因为营养不良,长的跟猴子一样。

       母亲对贫困生活感到非常痛苦,家里样样都要节省,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我的短裤是用木炭画的,稍不留神就会走光,母亲说这叫行为艺术;姐姐的连衣裙是树叶做的,腰上缠一根大葱,点缀几头大蒜,母亲说这叫原生态炫酷百搭田园风,是贵族小姐们的挚爱。村长说,我母亲不去朝廷做专家,真是白瞎了一个人才。

       每个星期日,我们都要到豪华商业街去散步。一看见豪车驶过,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路千万在这台车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父亲的弟弟路千万叔叔,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在多年以前则是全家人的梦魇。

       据说他是一个武学奇才,打小立志要成为武术家。俗话说“穷文富武”,拜师学艺要花钱,跌打损伤要花钱,见义勇为也要花钱,在穷人家这是最大的罪恶。

       有钱人的孩子吃喝嫖赌,大家会笑嘻嘻地说一声"少爷里边请!"在穷人家,一个人要是逼得父母动老本,那就是坏蛋,就是流氓,就是败家子。叔叔把自己那份遗产败光后,又占用了我父亲那部分。那是一笔巨大财产,听母亲说,够我们全家吃好几天棒子面儿粥了。

       人们按照惯例,把叔叔五花大绑,扔上拉煤的火车,打发他去四川发展。

       几年后,突然收到叔叔的来信,信里说他现在是太极大师了,赚到很多钱,希望能够赔偿我父亲的损失。这封信使我们全家深切感动,路千万,分文不值的路千万,一下子成了武林高手,成了有良心的人。

       有个小报记者告诉我们,叔叔开了一家大武馆,在做着弘扬民族文化遗产的伟大事业,是四川羊式太极拳协会的会长。这让我们很振奋,母亲每天跑到村口,扯脖子大喊:“老乡们,都出来吧,我们家老二当了维持会会长,不抢粮食……”

       一年后又接到第二封信,信上说:"亲爱的路百万,我给你写这封信,免得你担心我的健康,我身体很好,功夫也很高。明天我就动身去北京,跟武林败类徐二楞比武夺金,把一千万彩头领回来。也许会很久不给你写信,不必担心我会输,徐二楞那三脚猫的功夫,打他我都丢面子。你置办些产业,等我回去,一起快活地过日子。"

        这封信成了我们家的镇宅之宝,被母亲装裱好,和祖宗牌位供在一起,朝夕三叩首,早晚一柱香,谁敢乱动就剁爪子。只有债主上门的时候,才恭恭敬敬地请出来:一千万!这可是一千万!欠你那三瓜俩枣叫钱吗?跟你借钱是赏你丫脸,还敢来讨债?姥姥!再废话剁了你狗日的!滚!

       果然,10年之久,叔叔没再来信,可父亲的希望却与日俱增。母亲也常常说:"只要老二一回来,咱们就发财了。他可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于是每个星期日,一看见玛莎拉蒂喷着黑烟从地平线驶过来,父亲总是重复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路千万在这台车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这时候,我们眼前金光闪闪,仿佛看见叔叔挥舞着一吨半的大金链子,很绅士地大喊:"妞儿!给二爷笑一个!"

       对于叔叔发财这件板上钉钉的事,父亲请专业策划团队拟定了上千种花钱计划,甚至还打算纳几房小妾。我敢肯定父亲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才不会担心被母亲砍死。

       我大姐那时38岁,二姐36岁,都是流氓见了也哆嗦的主儿,全家都为这两个赔钱货发愁。没想到老天开眼,终于有人看上二姐了,他是个公务员,工资不高,但黑钱不少拿。我觉得这孙子之所以向二姐求婚,是因为偷看了叔叔的信。

       母亲勒索一大笔礼金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决定在沙县小吃举行盛大婚礼后,全家来一次东京自助游。东京是宅男们最憧憬的地方,路并不远,游泳两个多月便到了。一分钱不花,两个月就能踏上传说中的王道乐土,感受一下古老的女优文明,再研究研究那边的物价。

       东京之旅成了我们的心事,成了我们时时刻刻的渴望和梦想,后来终于动身了。我们坐上大木盆,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乘风破浪,驶向远方。和那些不经常坐船的人一样,我们上吐下泻,差点死在路上。

        一天,父亲发现旁边的游轮上,有两位先生在猛砸啤酒瓶。一个衣衫褴褛的秃子,把空酒瓶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他们用力砸在他头上。他们的手法很文雅,每次都砸的粉碎,然后抛下几个硬币。

       毫无疑义,这种高雅的炫富方式深深打动了父亲,他便对母亲和姐姐说:"尊贵的女士们,你们要不要砸十块钱儿的?"

       母亲有些迟疑,她怕花钱,但是两个姐姐赞成,母亲只好咬着后槽牙说:"我晕血,让孩子们砸几下好了,可别太多,多了会牙疼。"转身对我说:"路十亿就算了,男孩子别玩这种暴力游戏。

       我只好留在母亲身边,眼睁睁看父亲带着两个女儿和女婿,徒手扒上游轮,向那个秃子走去。

       父亲突然好象不安起来,瞪着眼看了看挤在秃子身边的女儿女婿,跳下游轮回到大木盆,低声对母亲说:"奇怪!那个人特别像路千万。"

       母亲有点莫名其妙,问:"哪个路千万?"

       父亲说:"就是老二呀......如果我不知道他在四川,是一个太极大师,真会以为就是他哩。"

      母亲也怕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你疯了!知道不是他还吓我,欠抽吧?"

      父亲还是不放心,说:"旺财,要不你去搂一眼。我最近视力不太好,瞅啥都像金子! "

      母亲三两下扒上游轮,去找女儿和女婿。我也端详了一下那个人,他又脏又老,满脸皱纹,眼光始终不离开手里的啤酒瓶子。

      母亲回来了,我看出她在哆嗦。她飞快地说:"我看就是他,去跟船长扫听一下。可要多加小心,别让这小子再回来吃咱们!"

      父亲赶紧扒上游轮,我跟在他后面,心里异常紧张。父亲客气地跟船长搭话,一面恭维,一面打听东京的风土民情,例如红灯 区在哪里,包 夜多少钱,会不会被扫黄的钓鱼执法,等等。后来终于谈到了正题,父亲说:"那个秃子很有趣,您知道他的底细吗?"

       船长很不耐烦,冷冷地回答:"他叫路千万,是个练武的。前几年跟同行约架赌一千万,没敢打就跑了,还吹牛说他打赢了,被人家四处追杀。去年我在海边遇到他,快要饿死了,就赏他一碗饭吃。听说以前还是什么协会的会长,你看他现在这副德性。"

       我父亲脸色煞白,两眼呆直,哑着嗓子说:"啊!啊!原来如此......谢谢您,船长。" 他回到我母亲身旁,神色张惶。母亲赶紧对他说:"稳重一点,别让他们看出来。"

       父亲结结巴巴地说:"是他,真是他!现在怎么办?"母亲回答道:"把孩子们领开,别让女婿起疑心。"父亲突然很狼狈,低声嘟哝着:"出大乱子了!"

       母亲暴怒起来,说:"我就知道这货不会有出息,早晚还要拖累我们。"给我一张支票,让我去把姐姐们拉回来,再把账结了。并叮嘱说,如果我敢走漏风声,就弄死我。

       爬上游轮,我问秃子:"应该付您多少钱,大师?"他答道:"8块5。"我把支票递给他,他找了1块5。我给了他5毛钱小费,他赶紧合什道谢:"唵嘛呢叭咪吽!"

       我把剩下的钱交还给母亲,母亲诧异地问:"砸了9块钱?臭丫头手够黑的。”我说:"我给他5毛钱小费。"

        母亲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说:"你疯了!给这个流氓小费!"她没再打下去,因为父亲指着女婿对她使眼色,让我逃过一劫。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远方仿佛有一片黄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日本了。

       为了避免回去时再遇到他,我们驾驶大木盆穿过太平洋,从澳大利亚迂回到印度洋,沿着古丝绸之路一路向北,途经雅加达和马来西亚,以泰国为战略跳板,徒步穿越缅甸无人区。20年后,终于踏上了祖国的领土。

       这次旅行,让我见识了海洋的波澜壮阔,让我遭遇了巨大海怪的追杀,让我增加了与海盗斗智斗勇的经历。一年后,我因为吹牛被判终身监禁。为了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我就给狱警们讲起航海的故事,被他们整理出版,书名叫做《吹牛大王航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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