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墨斋内,灯火再次彻夜通明,但气氛与之前的凝重压抑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带着质疑与不确定的躁动。
沈仲瑾高坐上首,面容依旧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将沈逸那“敷衍”的三条策略——
当然,在他口中变成了“经深思熟虑之破局三策”——清晰地传达给下方被紧急召集来的几位核心管事和老师傅。
话音刚落,质疑声便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瞬间炸开。
“二爷!此事万万不可!”
负责绸缎采买的钱管事第一个跳出来,他年近五旬,思想最为守旧,
“推出独家面料?谈何容易!新花样、新织法岂是朝夕可成?万一投入巨大却无人问津,岂非雪上加霜?况且,不参与价格战,岂不是将中低端客源拱手让人?”
“会员制?记录客人尺寸喜好?还要上门量体?”
负责店铺运营的孙掌柜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这成何体统?我云锦庄百年老号,自有气度在,怎能如同那等走街串巷的货郎般,行此…此近乎谄媚之事?恐惹同行笑话,有损声誉啊!”
“联合那些朝不保夕的小作坊?”
另一位老师傅也连连摇头,
“二爷,那些小坊做工粗糙,管理混乱,与他们为伍,只怕会拉低我们云锦庄的档次!况且,整合资源?说得轻巧,其中牵扯利益纠纷、品质把控,何其繁琐!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时间,积墨斋内充满了反对和担忧的声音。所有人都觉得二爷是不是被压力逼得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些策略听起来太过新奇,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完全违背了他们经营多年的经验和认知。
沈仲瑾面沉如水,听着众人的质疑,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何尝不知这些策略的风险与颠覆性?
但沈逸那小子说话时,眼神里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仿佛洞悉一切的通透感,以及那三条策略本身蕴含的、直指问题核心的尖锐洞察力,让他心惊,更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条路,或许能通!
更重要的是,常规方法已经证明无效,死马当活马医,也好过坐以待毙!
“够了!”沈仲瑾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意已决,即刻起,按此三策执行!若有怠慢或阳奉阴违者,家法处置!”
他罕见的强硬态度让所有人心头一凛,不敢再明着反对。
于是,在沈仲瑾的强力推动下,云锦庄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转向了沈逸所指出的那条“离经叛道”之路。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研发独家面料,几位顶尖老师傅带着徒弟们几乎不眠不休,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在第七天,勉强织出了三种兼具新颖花纹与独特质感的新料子,分别命名为“流云锦”、“暗纹绡”和“冰蚕缎”,数量极其稀少。
推行“会员制”更是遭遇了巨大的阻力,不仅内部伙计觉得“丢份”,连一些老主顾起初也颇为不适应,觉得云锦庄突然变得“过于热情”,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整合小作坊更是麻烦不断,利益分配、品质标准、交货时间…几乎每一步都伴随着争吵和扯皮,让负责此事的管事焦头烂额。
沈仲瑾顶着内外压力,心力交瘁,偶尔深夜独处时,看着窗外月色,也会闪过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太过相信那个看似不着调的旁支小子了?
然而,转机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都要猛烈!
第一批限量版“流云锦”刚刚上架,那独特的光泽与触感,立刻吸引了两位前来闲逛的郡王府女眷的目光。当得知此锦仅此三匹,且云锦庄后续将不再参与低价竞争,专攻此类顶级面料时,那种“独一无二”的稀缺感与尊崇感,让她们毫不犹豫地以高出以往三倍的价格当场买下两匹!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顶级权贵圈层传开。“云锦庄有新货,精妙绝伦,且数量稀少,欲购从速!”一时间,那些原本因谣言而对云锦庄观望、甚至转投“华彩阁”的高端客户,纷纷回流,目标直指那几款限量面料!利润率高得惊人!
紧接着,“会员制”的威力开始显现。
一位吏部侍郎的夫人收到了云锦庄根据她往年喜好推荐的新品图样,并享受了老师傅上门量体的服务,改制后的衣裙极为合身,让她在一次宫宴上出尽风头。
她欣喜之余,对云锦庄的“贴心”赞不绝口,主动成为“会员制”最积极的宣传者。口碑效应之下,越来越多的老主顾开始享受这种专属服务,忠诚度空前高涨,他们不仅自己购买,还带来了新的高端客户!
而整合的小作坊,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后,在云锦庄统一标准和订单的引导下,渐渐步入正轨。
他们提供的特色布料,如某种韧性极佳的夏布、带有独特扎染花纹的棉布等,极大地丰富了云锦庄的产品线,满足了不同层次客户的需求,而且成本远低于自家生产。云锦庄借此迅速推出了更多元化、更具性价比的产品组合,吸引了那些既看重品质又对价格敏感的中层客户。
不到半月!
仅仅不到半月时间!
云锦庄的门口再次车水马龙,但这次的客人,质量更高,消费能力更强!仓库里的积压库存被迅速清空,资金流瞬间盘活!
而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华彩阁”,发现自己价格战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云锦庄根本不接招,反而在另一个维度上做得风生水起,吸引走了最优质的客源。
他们继续降价吧,亏不起;不降价吧,又毫无吸引力。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市场上的谣言,在云锦庄实实在在的业绩和飙升的口碑面前,不攻自破,彻底消散。
云锦庄不仅安然渡过了危机,声誉和利润反而更上一层楼!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因祸得福!
积墨斋内,沈贵捧着最新的账册,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二爷!成了!真的成了!这半个月的净利,比往年最好的月份还要高出三成!尤其是那几款独家面料,几乎是上架即空!会员登记簿上,已经多了几十位有头有脸的夫人老爷!那些小作坊供的货,也卖得很好!”
沈仲瑾看着账册上那鲜红的数字,听着沈贵的汇报,一直紧绷的身躯终于缓缓靠向椅背,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憋闷已久的浊气。他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半月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甚至带着几分震撼与后怕的笑容。
点石成金!
那小子信口“敷衍”的几条策略,竟真的有点石成金之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西方,那个偏僻小院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沈逸那晚“不胜其烦”、“急于送客”的模样。
“沈逸啊沈逸…”沈仲瑾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认为那是什么“小聪明”或者“偶然”了。这分明是潜龙在渊,明珠蒙尘!
而此刻,西院小屋里,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沈逸,正对着床底的瓦罐发愁:
“唉,最近阿福那小子怎么回事?送货都不积极了?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这跑路资金增长速度都放缓了…愁人啊!”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那条一心向往的咸鱼之路,已经被人用黄金镶上了边,并且…快要被焊死在沈家这艘突然加速的巨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