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都因沈仲瑾那步步紧逼的姿态而凝滞了。沈逸感觉自己像只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翅膀扑棱得再厉害,也逃不开那根名为“家族大义”的钢针。
“二爷,您、您真是…高看小侄了…”沈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恨不得自己能穿墙而过,“小子那点胡言乱语,上不得台面,实在不敢耽误二爷的正事…”
“是不是胡言乱语,我自有判断。”
沈仲瑾半步不退,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月光下灼灼逼人,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逸哥儿,我并非要你立什么军令状,只是…听听你的想法。就当是…叔侄间闲聊,如何?”
他甚至放缓了语气,那低沉嗓音里竟真的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恳切与疲惫。
“云锦庄是家族心血,更是维系上下数百口人生计的根基之一。眼下困局,若不能破…唉。” 他未尽的话语和那一声轻叹,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沉重。
沈逸心里疯狂吐槽:闲聊?有您这样半夜堵人门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闲聊吗?!叔侄?这时候想起我是您侄儿了?平时我饿死在院里您怕是都不知道吧!
可他看着二爷那明显憔悴了许多的面容,以及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知道自己今晚若是不吐出点东西,怕是真要被这尊大佛堵在门口直到天亮了!他那可怜的跑路资金还在床底下等着他呢!
“不胜其烦”!对,就是不胜其烦!为了尽快打发走这尊神,沈逸把心一横,决定“敷衍”一下。他脸上摆出“真拿你没办法”、“我就随便说说”的表情,眼神飘忽,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仿佛只是在抱怨:
“哎呀,二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既然您非要问,那小子就胡说几句,您就当是…是耳旁风,听过就算!”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漫不经心”地往外倒货:
“要我说啊,人家降价,您就非得跟着降吗?多累得慌!”
他撇撇嘴,一副嫌弃麻烦的样子,
“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嘛。他们不是爱卖大路货、便宜货吗?让他们卖去好了!咱们就不能弄点他们绝对没有的、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的好东西?比如…找几个顶尖的师傅,关起门来研究几种独此一家的新花样、新织法,料子要用最好的,数量要少,价格嘛…自然要往高了定!专门卖给那些不差钱、只追求独一无二的顶级贵人。这叫…呃…‘人无我有’!对!咱们不跟他们玩价格,咱们玩的是…是格调!是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二爷的反应。
沈仲瑾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但很快又掩饰下去,只是示意他继续。
沈逸见没把人吓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敷衍”:
“还有啊,那些老主顾,人家来买料子,咱就不能对人更上心点?比如…搞个什么…‘贵宾簿’?把常来的老爷夫人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家里人的尺寸都记下来。下次来了新品,直接按他们的喜好推荐,甚至…派懂行的老师傅上门量体裁衣,提供些优先挑选、免费修改之类的便利。让他们觉得,在咱们这儿买东西,舒心!有面子!这叫…‘服务增值’!对,就是这词儿!把客人伺候舒服了,他们还舍得去别家吗?”
他看到沈仲瑾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是不是说得太具体了?赶紧往回找补:“当然,这都是小子瞎想的,可能根本行不通…”
“说下去。”沈仲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急切。
沈逸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破罐子破摔,把最后一点“敷衍”也倒出来:
“最后嘛…对手来势汹汹,咱们一家硬抗多累?城南、城西不是还有几家小织坊吗?他们各有各的独门手艺,但规模小,没渠道,平时也没少受那几家大铺子的气。咱们能不能…把他们联合起来?由咱们云锦庄出面,给他们下订单,提供稳定的销路,甚至帮他们改进工艺,统一用咱们的名头往外卖?这样一来,咱们不用自己扩大生产就能增加货源种类和数量,还能整合力量,抱团取暖…哦不,是抱团对抗!这就叫…嗯…‘借力打力’!对,差不多就这意思。”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赶紧端起旁边石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他自己都没喝一口的茶水,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语气更加“敷衍”和“不耐烦”:
“二爷,您看,我就说小子是胡言乱语吧?尽是些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天色已晚,二爷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保重身体要紧!” 他恨不得直接把茶杯塞到二爷手里,然后把这位大神请出去。
沈仲瑾站在原地,没有动。月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仿佛没有听到沈逸那明显的送客之意,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只有那双眼睛,在短暂的失神后,迸发出如同发现绝世宝藏般的璀璨光芒!
“人无我有…服务增值…借力打力…”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看似简单,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奥妙的词语。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云锦庄目前困境的锁孔!
独家高端面料,跳出低端价格战泥潭,重塑品牌形象!
深度服务老客户,建立无法被价格轻易撼动的忠诚度!
整合小作坊资源,变竞争对手的潜在盟友为己用,壮大自身,共同抗敌!
这哪里是什么胡言乱语?这分明是一套环环相扣、直指核心的破局良策!而且思路之清晰,角度之刁钻,完全超脱了当下商人固有的思维模式!这小子…这小子…
沈仲瑾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沈逸那看似“不耐烦”、“只想赶紧送客”的脸上,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此刻无比确信,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这绝不仅仅是有点小聪明!这是经天纬地之才!是能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麒麟子!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深深看了沈逸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欣赏,有庆幸,更有一丝…如同饿狼看到肥羊般的灼热。
他没有再说什么“赐教”,也没有道谢,只是极为郑重地、几乎微不可察地对着沈逸点了点头。
“夜已深,确实不该再打扰逸哥儿休息。” 沈仲瑾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压抑的颤抖,“你…好生歇着。”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纠缠,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院,那背影在月光下,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不再有来时的沉重与疲惫。
沈逸看着二爷消失的背影,端着那杯凉茶,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这就…走了?被我敷衍走了?”他有点不敢相信,“看来我演技还不错?装傻充愣果然有用!”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赶紧关好院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
“吓死我了…以后这种‘闲聊’还是少来为妙…”他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不过看样子,二爷应该没把我那些胡说八道当真吧?嗯,肯定没当真!他那种大人物,怎么会听我一个小辈瞎指挥…”
他重新燃起了对跑路计划的希望,决定明天就让阿福加大销售力度,尽快攒够钱!
而此刻,走在返回积墨斋路上的沈仲瑾,脚步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沈逸那“敷衍”的三条策略,越想越觉得精妙,越想越觉得可行!
“立刻去请周师傅、李师傅!还有,让负责采买和对外联络的几位管事,立刻到积墨斋候着!”他对着闻声赶来的沈贵,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决断。
一场针对云锦庄危机的反击战,就在这个月色清朗的夜晚,因为某条咸鱼“不胜其烦”下的“敷衍”,悄然拉开了序幕。
沈逸的“无意”,即将在这个古老家族的商场上,掀起怎样的风浪?他那只想躺平的人生,又将被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