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当然想过让圣荑受尽人间一切福祉。
他当然想过让圣荑一步步安稳地做成安翊亲王,弘阳王,摄政王,最后做上皇。
那时候,他会陪着新的上皇去弘阳,为上皇造一座新的弘阳城,他们二人,就在那里终老。
前世他甘于顶着别人的面貌,别人的名字与身份,一百年。
只为能与燕琬做夫妻。
今生自桃花宴上见了小小春神,便丢了心智,哪怕被远处飘来的天灯烧了房顶,也只会为天灯上落下的刻着“安王府”字样的挑杆而欣喜。
而后面对上皇,更是臣服顺从无以复加。
若不是后来圣荑弃了他,上皇将他关在青龙寺……
他不会动私藏圣荑的心思。
但一切都在逼他。
他知道为了自由必须夺得权力,但在太渊年间,这是个悖论。
于是便只能逃走,他没有与圣荑透露一毫,只将人劫走,带到中都之时,他本计划再去南海,那里是凡人管辖不到的地方。
可渡过涞江之后,他便发现圣荑身子烫得可怕。
他只能暂时歇在今昔寺,上山之时,有僧人引他们进山,这太不寻常。
从前为尽人子之礼,他明知恒清禅师不会下山,但还是要每月初一十五到山脚去装样子,请父亲许一回父子相见。
没有一次有僧人迎他。
还是在上皇派了一堆属官跟着的情况下。
他已然表明身份,那人却如此殷勤。
待看到他怀中有人,更有窥探之欲。
剑压在那人颈上,那人也不说自己来历,只道:“册剑果然该亡,二十年前就算不亡,二十年后有这样子孙,如何不亡!”
“册剑余孽,死不足惜。”
他当机立断,一剑刺死。
想来这人定是守在今昔寺,求恒清禅师复国的那帮近臣,至于这般窥探圣荑样貌,只怕是他身边人与册剑宗室联系时曝露了他与圣荑的私情。
若是让这等人看见圣荑在此,定会抓圣荑为人质,胁迫太渊帝。
今昔寺翻新修建了数次,他们先到的是一座废弃寺院。
金漆剥落斑驳的大佛合十手掌静坐,他把蒲团并在一起,再把自己的外裳铺上。
圣荑已经陷入迷狂,只拉着他的手索求,面上红潮未褪。
他自己久病成医,自然知道圣荑此时是中了情药,但也并无其他办法,只有委屈金尊玉贵的安王,在这荒殿废室里度一夜春光。
可第二日清醒过来,圣荑全然不记得昨日之事,只悲凉哀伤之感,他略有失神,圣荑便拿了他的剑要自尽。
“你我两世姻缘,因我,你才到如今。”
“你放心,到此地步,我绝不弃你。”
他听了先是心疼,才是感动,“荑儿,造反之罪落不到我们头上,我们走得远远的,自有蠢货去领罪。”
可圣荑只是依偎他怀中,亲吻他脖颈,“父皇母后…会怪我吗?”
“哥哥他…真的不会算我谋反吗?”
他恨不能将圣荑揉进骨血中,现在日日夜夜在怀,心不知软了多少,道:“这天下,原本就该是你的。”
“你哥哥愧对你,你从未负过他。”
圣荑低下头,眼泪掉在他心口的花痕上,“今世我负过你。”
“不负了。”
他哪里会和圣荑算这些?他只要圣荑一句爱,前尘往事尽可消散。
“以后,我们不做晞王,安王。”
“但你依旧是尊贵的公子,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苦。”
“跟我走,好吗?”
圣荑当然答应,眼角沁出泪来。
“人间容不得,寺中神佛却看着,也不见寺倒山塌,”他软倒于上官昭身上,“我们没有错。”
“现下日日夜夜相伴,是上天补偿我们从前相隔…”
圣荑像是说给自己听,强迫自己好受一点。
他情潮不褪,上官昭何尝不为之迷乱。
而上官昭一旦沉湎,圣荑体内雌蛊更是翻涌如烧。
当晨风吹醒晞王,他才发觉圣荑腕上绑着发带,身上更是布满红痕。
圣荑还在梦呓,他凑近听到的是“敖骄”。
上官昭拿出匕首,看到蛊虫在臂上涌动,他一刀刺下,没能痛到忘却刚才。
“夫君…”
圣荑记起前世,那怎会不想起敖骄呢?
镜中的泰山府君道,“唯有雄蛊宿主死去,雌蛊才得到解脱,我这具身体本就是强撑,又被种下蛊,更是去不了南海。”
“反正一死,一死可让安王重回从前,但我要他毫无嫌疑地回去,那边要坐实我挟持安王,认了谋反与抗命之罪。”
太渊帝道,“不止。”
“也因我之私心。”泰山府君此时更像四百年前与燕尔论家国之事的太父,“我要荑儿永远记住我。”
“我不要敖骄利用他自己的死来占便宜。”
“今生是我死,荑儿便再也不会觉得我该让着敖骄!”
太渊帝:“……”
“你本可以投降。”太渊帝神色复杂,“那时你就不会死,朕会召集天下名医,治好你们,而后,若安王实在不愿做摄政……朕会成全他。”
泰山府君觉得太渊帝一如既往地虚情假意,“安王不信你。”
“安王畏惧你。”
“安王憎恨你。”
太渊帝:“……”
他的确无话可说。
本是不信的,本是一直以为元慕就是他的妹夫,父皇母后如儿子一样疼爱着元慕的……但是元慕也被诬告造反了。
尚褚,也被诬告,说是前卫国的血脉,对这当今的爵位不平。
乐昌跋扈,也被说是蓄意纵容,说是与当年戾帝平宗给四族女特权一样的平衡迷惑之举。
萧寒,都对之向刃。
圣思萱控告圣湛,圣湛又与慎独兄弟阋墙……
太多太多的例子了。
元慕与西域二十国,尚褚,陶君玉与前三册,萧寒与草原王廷,与耶律氏……
还有冯皇嘉与阳娴和邺家,昭和与贺兰谷。
这些密网,这些罗网。
全都怀璧其罪,全都牵连伏延万里。
“你对安王就毫无私心?”泰山府君冷笑,“天下只有一个皇帝,你却非要强留荑儿陪着你,什么摄政王,弘阳王,不过是你因为害怕孤独的把戏。”
“为此,你宁愿叫他在这偌大东都,偌大朝堂,被猜忌一生。”
太渊帝把镜子朝下扣上。
“太渊,燕尔,你为什么不再娶,难道你对你亲弟弟怀有那种龌龊心思,就跟姜家兄弟一样?”
“你这个禽兽!荑儿永远不会爱你!”
太渊帝把镜子正过来:“你和安王最该治的是脑子!”
谁都跟你们一样,脑子里只有姻缘情爱吗?
“从前我不懂为什么百年了,他还记得敖骄,敖骄不过与他做过一年夫妻……但是现在,我依旧不懂,没了敖骄,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果然脑子里只有情和爱!
“爱是浓烈的真情,我们是被这个时代压抑,所以不得不克制……”
太渊帝:“……”
他实在受不了,刺泰山府君一句,“你今世倒是胜过敖骄了,可笑现在你死了,他陪在荑儿身边。”
镜子震颤起来,“凭什么!”
“我废了三年之力重聚魂魄来到朝阙却被你拦下,他?他凭什么就能光明正大不受阻碍地伴在安王身边了?!凭什么!”
太渊帝浅笑,“因为晞王被处死,荑儿思念太甚,找个形貌相似的做侍君,很难想到吗?”
“他怎么配做我的替身?!”
泰山府君简直要震碎凰镜,“前世今生,我与他命运错倒,却又颠倒得严丝合缝。”
“但还是敖骄得了便宜!”
太渊帝出了气,把凰镜用黄绫裹了。
“你放了我!我不会让敖骄再夺走他!”
“你凭什么放任敖骄,却不许我与荑儿在一起…你就不怕泰山不佑,你这人间帝皇,坐得稳江山吗?”
太渊帝悠悠道,“你为何不说,何人下蛊。”
“是敖骄!”
太渊帝:“……”
果然泰山府君与荑儿在一起,脑子就没了。
只剩下醋和斗了。
便将凰镜收进暗盒,一切湮灭无声。
百年前的政治很粗浅么?
还是泰山府君当上官昭的时候太得偿所愿了,眼里心里只有安王,所以百年的辅政经验,都没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阴差阳错,都有人从中作梗?
不说何人下的蛊,难道这蛊最当初是自己也有份的?
还是说那下蛊的人被捉住了,会供出许多上官昭的事,让圣荑无法接受的事?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无谓。
与他的父皇一模一样。
太子今日没被留在求凰宫,他便对太渊帝说,“都是父皇所害,父王才把儿臣赶走。”
太渊帝笑笑,“你父王一向这样孩子脾气。”
燕慈道,“父皇,你早就知道一切真相,是吧?”
“二弟说,那个女子杀了他母亲,但是母妃替父王收她为孺人,父皇还许她侍候父王…她又指责父皇”
燕慈有些不明白了,“她,究竟是好是坏?”
太渊帝欣慰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守成之君,燕慈的资质是合格的。
“那就需要宸宫你自己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