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嘉措的眼神深不见底，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并未给薛兮宁任何明确的回应，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又藏着一丝警告。
大殿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方才还歌舞升平，转眼间便杀机四伏。
薛尤俊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威胁的话，是何等愚蠢的豪赌。
他赌索南嘉措不敢撕破脸，赌自己身为薛家长子的身份还有分量，但他赌输了。
“拿下。”索南嘉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他身后的两名亲卫如同猎豹般扑出，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薛尤俊惊恐地后退，却被翻倒的桌案绊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最后的尊严被彻底撕碎，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索南嘉措！你敢动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薛家不会放过你的！”
亲卫们没有丝毫迟疑，沉重的军靴狠狠踩在他的背上，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更多的士兵围了上来，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桌案翻飞，酒水菜肴溅得到处都是。
那清脆的骨裂声和沉闷的击打声，混杂着薛尤俊压抑不住的痛哼，成了大殿中唯一的声响。
曾经不可一世的薛家长子，此刻如同一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所有的嚣张与算计，都在这纯粹的暴力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薛兮宁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她没有求情，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未曾流露。
溅起的酒水在她华丽的裙摆上留下点点污渍，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越过那片混乱，落在被亲卫们死死按住、满脸是血的兄长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投机……”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
多么可悲的投机者。
以为攀上了索南嘉措这棵大树，便能一步登天，却从未想过，大树底下，也最是阴冷无情。
他看不清自己的价值，也看不清对方的底线，失败是必然的结局。
骚乱很快平息，薛尤俊像一滩烂泥般被拖到了大殿中央。
索南嘉措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厌恶。
“我最恨的，便是首鼠两端之人。”他的声音森然如刀，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既想在我这里讨好处，又在背后给自己留退路，顺风时摇旗呐喊，逆风时第一个倒戈。这种人，比敌人更该死。”
他抬起手，指向薛尤俊那只刚刚还指着他鼻子的手。
“既然这手管不住，那便不必留了。剁了。”
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命令，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薛尤俊的瞳孔骤然缩紧，发出绝望的哀嚎，但很快就被士兵用破布堵住了嘴。
冰冷的刀锋落下，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钝响，血光迸现。
整个过程，薛兮宁的眼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剧。
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外的梁军大营，气氛同样焦灼。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萧承魏一身甲胄，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不能再等了！林代煜那奸贼扣着我妹妹，多等一日，她便多一分危险！贺将军，我请你即刻发兵，强攻益州！”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坐在主位上的贺彦祯眉头紧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迎上萧承魏急切的视线：“萧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军事不是儿戏。益州城防坚固，林代煜兵力不明，我军初来乍到，敌情未明便贸然强攻，乃是兵家大忌。这不仅是拿你妹妹的性命冒险，更是拿我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兵家大忌？”萧承魏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贺将军用兵一向稳妥，可如今这般畏首畏尾，究竟是稳妥，还是怯懦？我妹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如今身陷囹圄，你我身为朝廷大将，若坐视不理，将来有何面目回京面圣！”
“放肆！”贺彦祯猛地将竹简拍在案上，霍然起身，“萧承魏，注意你的言辞！本将才是三军主帅！救郡主是为公，强攻益州是为私！你为一己之私，便要葬送大好局面，陷全军于险地吗？”
“你！”萧承魏气得脸色铁青，腰间的佩剑嗡嗡作响。
帐内的其他将领纷纷上前劝解，却无法消弭两人之间那道深刻的裂痕。
一个急于救妹立功，一个着眼全局谋定后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让本就紧张的战前氛围，滑向了暗流汹涌的内耗边缘。
最终，这场争执以萧承魏拂袖而去告终。
他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的营帐，当即写下一封战书，遣人送往益州城，指名道姓要与林代煜阵前单挑。
战书很快被送到了益州城头。
城楼之上，林代煜接过那封措辞激烈的战书，只扫了一眼，便轻蔑地笑出了声。
他随手将那封凝聚着萧承魏无尽怒火的信纸揉成一团，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脚下。
“萧家的小子，也配与我阵前对话？”他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一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的羌人将领，懒洋洋地说道：“德吉，这送上门的功劳，你去取了吧。顺便替我问候一下他萧家的列祖列宗，就说他们怎么生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那名叫德吉的悍将闻言，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浪滚滚，传遍了整个城楼。
“大帅放心！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何须您亲自出手？末将这就去会会他！”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地保证，“当年他爹萧老将军在我手下都讨不到便宜，如今他这个黄口小儿，看我怎么炮制他！等着吧，不出三合，我必将他的人头提来给大帅当夜壶！”
周围的将领们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一时间，城楼上充满了快活而轻慢的空气，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猎杀。
然而，在这震天的笑声中，无人注意到林代煜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算计。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究竟谁是猎人，谁又是那个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次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厚重的益州城门在一阵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上的德吉手持一柄开山巨斧，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
他径直奔到梁军大营前，勒住战马，用斧柄重重地敲击着盾牌，发出震耳的响声，声嘶力竭地叫阵。
挑衅的吼声穿透晨雾，清晰地传到了梁军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萧承魏的营帐内，怒火再次被点燃。
而中军大帐中，贺彦祯看着那嚣张的身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深知这是激将法，却又不能不应。
沉默片刻，他沉声下令：“郑风，你去会会他，切记，试探为主，不可恋战。”
“末将领命！”一名面容沉毅的偏将应声而出。
营门大开，郑风催动战马，手持长枪，如一道笔直的黑线，迎向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挑战者。
两匹战马在两军阵前卷起滚滚烟尘，距离飞速拉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场决定士气的对决，即将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