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深处的锁龙村，藏在云雾里，村西头老槐树下有口枯井，井口用青石板盖着，边缘磨得发亮——那是祖辈传下来的“镇物”，村里人从小就被叮嘱，天黑后绝不能靠近。
李根生是外乡人，娶了村里的秀莲，才在这儿安了家。他不信鬼神，总说那口枯井就是口普通的废井，青石板压着，能有什么邪祟？秀莲劝过他好几次，说村里老人讲，民国年间，有个地主家的小媳妇，不堪受辱，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跳了井，从那以后，井里就总传出婴儿的哭声，尤其是阴雨天。
可李根生偏不当回事。这年秋收，他帮邻居收玉米，忙到后半夜才往家走。路过老槐树时，月亮躲进了云层，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谁？”李根生壮着嗓子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细细弱弱的，从青石板底下钻出来，顺着风飘进耳朵里。那哭声忽高忽低，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听得人心里发紧。
“装神弄鬼！”李根生啐了一口，捡起块石头，朝着青石板砸了过去。石头落在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哭声突然停了。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身要走，脚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东西滑腻腻的，像是水草，又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紧紧地裹着他的脚踝，往枯井的方向拽。
“什么玩意儿！”李根生慌了，使劲往回挣，可那力道越来越大，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眼看就要撞到青石板上。他低头一看，借着远处茅屋里透出来的微光，竟看到一双苍白的手，从青石板的缝隙里伸出来，指甲盖泛着青黑，正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腿。
“救命！救命啊！”李根生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大喊。
可村里的人都睡熟了，山路又偏，哪里有人听得见？那双手越抓越紧，青石板底下的婴儿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就在他耳边哭，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井里爬出来，寒气顺着裤腿往上钻，冻得他骨头都疼。
就在这时，他想起秀莲说过，那小媳妇跳井时，怀里抱着孩子，身上穿的是红棉袄。他下意识地往脚下看，果然看到一抹暗红色的衣角，从石板缝里露出来，随着那双手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错了！我不该砸你！”李根生哭着求饶，“你放过我，我给你烧纸，给你立牌位！”
话音刚落，那双手的力道突然松了。婴儿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像是被风吹远了。李根生趁机往后一退，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家跑，不敢回头看一眼。
回到家，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秀莲。秀莲吓得脸色发青，连忙去灶房烧了纸钱，对着村西头的方向磕头：“大奶奶，是我们家根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从那以后，李根生就像变了个人。他整天精神恍惚，总说耳边有婴儿哭，夜里睡觉也不安稳，常常梦见一双苍白的手，从床底下伸出来抓他。没过多久，他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嘴里胡言乱语，喊着“孩子”“棉袄”之类的话。
秀莲急得团团转，找了村里的老中医，抓了好几副药，都不管用。村里的老人说，这是被井里的冤魂缠上了，得请人来做法事，给那小媳妇和孩子立个牌位，好好供奉着，才能化解怨气。
秀莲没办法，只好托人从山外请了个道士。道士来到村里，围着枯井转了一圈，又看了看李根生的情况，叹了口气说：“那小媳妇怨气太重，一是放不下孩子，二是死后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青石板压着她的魂魄，她出不来，只能在井里受苦。”
道士选了个吉日，在老槐树下摆了香案，做起了法事。他让人把青石板挪开一条缝，烧了很多纸钱和纸做的衣物，又念了一通经文。做法事的时候，村里人都围在旁边看，隐约听到枯井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呜咽声，像是委屈，又像是解脱。
法事结束后，道士给小媳妇和孩子立了个牌位，放在村头的土地庙里，让村里人逢年过节都去祭拜。他还叮嘱李根生，要亲自去枯井边磕头认错，往后每月十五，都要去土地庙烧纸。
李根生不敢怠慢，照着道士的话做了。说来也怪，自从立了牌位，他的病渐渐好了，耳边的婴儿哭声也消失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村里人也渐渐改变了对枯井的态度。他们不再只是畏惧，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人去土地庙祭拜，给那对母子烧点纸钱。有人还在老槐树下种了一圈野花，说让花香陪着她们，不再孤单。
李根生再也不敢不信鬼神了。他常常带着纸钱，去土地庙祭拜，有时候也会站在老槐树下，望着那口枯井，心里充满了愧疚。他总想起道士说的话，那小媳妇和孩子，也是可怜人，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走上绝路？
有一年清明，下起了小雨。李根生带着秀莲，还有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去土地庙祭拜。刚走到老槐树下，就听到一阵轻柔的婴儿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他抬头一看，只见枯井上方的云雾里，隐约有个穿红棉袄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朝着他们微微一笑，然后慢慢消散在雨雾中。
李根生愣住了，秀莲也停下了脚步，眼眶红红的。他们知道，那对母子，终于放下了怨气，得到了安宁。
从那以后，锁龙村的枯井，再也没传出过婴儿的哭声。老槐树下的野花，每年春天都会盛开，花香弥漫在整个山村，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悲伤又温暖的故事。而村里的人，也都记住了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媳妇，记住了要常怀敬畏之心，善待每一个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