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无形的威压，如同万丈深海当头砸下，避难所内每一块金属板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钢铁尚且如此，何况血肉之躯。
所有等级低于三十级的玩家，在那一瞬间，集体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窒息，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掌扼住了他们的意识，游戏界面上甚至跳出了【精神污染】的负面状态提示。
凌策站在原地，如同一杆插在怒涛中的铁矛，纹丝不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维度彼岸的视线，已经从纯粹的“观测”转为了带有审判意味的“锁定”。
这道目光，他太熟悉了。
就像前世，当他还是黑帮舵主时，被狙击手的瞄准镜死死套住的感觉。
只不过，这一次的狙击手，不在任何已知的物理空间内。
就在这股压力攀升至顶点的刹那，最高医疗舱内，苏清影猛地坐直了身体！
她的双眼依旧空洞，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幽绿色的鬼火。
那股来自遥远维度的威压，非但没有压垮她，反而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她与“方舟意志”之间的微弱连接。
她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抬起苍白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疯狂而又精准地描画着。
那依旧是上次梦境中的那扇古朴巨门。
但这一次，门上多出了一道缝隙。
一道幽绿色的光芒，正从门缝中拼命渗出，如同濒死者咳出的最后一口血。
光芒中，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无数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人脸，他们戴着统一的、造型科幻的VR头盔，在绿光中沉浮、挣扎，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
与此同时，一个破碎、空灵、夹杂着海量数据噪音的低语，直接灌入了她的脑海。
“救我……或者……毁掉它……”
“轰！”
苏清影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去，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幅由无数人脸构成的画面，以及它们在门扉上的排列位置，死死烙印在了记忆深处。
“领主！”医疗舱的紧急通讯瞬间接通，“苏小姐再次出现异常反应，已陷入重度昏迷！但她昏迷前，脑波成像仪捕捉到了一副完整的星位图！”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策的眼前弹出了系统日志。
【警告：目标“苏清影”意识体与“方舟”残余信息发生高强度共振，数据同步中……】
【灵魂源点追溯进度：35%！】
【第一节点已激活！】
凌策瞳孔骤缩，立刻下令：“将图像和坐标数据，同步传输给墨痕！最高优先级！”
几分钟后，避难所最深处的地下工坊内，传来墨痕夹杂着狂喜与惊骇的吼声。
“老大！吻合！完全吻合！苏小姐画出的那些人脸排列方式，和我们之前从九大封印节点反向推演出的远古坐标位置，一模一样！她……她等于直接给了我们一张完整的星图！”
然而，凌策的关注点，却在那一张张戴着VR头盔的痛苦面孔上。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玩家”不是单纯从异世界召唤来的灵魂投影，更不是什么虚拟数据。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被某种他尚不清楚的机制，将完整的意识强行“接入”了这个世界。
他们以为在玩一场游戏，殊不知，他们的意识本身，就是被困在服务器里的人质。
他们也在受困。
凌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
“那个自称X01的家伙，或许不是系统的创造者，甚至不是GM……”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冰冷的恍然，“他很可能，是第一个从这台服务器里成功‘越狱’的玩家。”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撕裂了所有的迷雾。
敌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冷酷的“典狱长”。
“墨痕！”凌策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别等了，立刻动工！我要你在十二小时内，看到那座共振台的雏形！”
“明白！”
墨痕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一把扯掉上衣，露出精悍的肌肉，冲着身后上百名建筑系和机械系的玩家怒吼：“都听到了吗？十二小时！把你们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我掏出来！那台报废的‘雷神之心’动力核心给我抬过来当基座！之前打‘腐化巨象’爆的那七块共鸣骨片，全部给我熔进去！今天就算把肝给爆了，也得让这座‘通天塔’响起来！”
整个地下工坊，瞬间变成了一座沸腾的钢铁熔炉。
与此同时，光痕的实验室里，第一批一百枚“意识锚定·强化版”正式出炉。
它最终被命名为“归途模块”，外形如同一枚镌刻着微缩电路的黑色耳钉，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光痕面向所有报名参与远征的先遣队玩家，公布了最终协议。
“‘归途模块’将绑定你们每个人的复活权限。在意识远征中，一旦你们的精神体濒临溃散，模块将强制触发‘灵魂回滚’，将你们的意识拉回基地。但是……”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代价是，你们的个人数据将被永久性扣除5%。这其中包括等级、技能熟练度，以及……你们的记忆。”
现场一片死寂。
片刻后，一名等级高达LV72的顶尖刺客玩家，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但写满决绝的脸。
“抱歉，我退出。”他低声道，“我分不清游戏和现实我宁可被删号，也不想变成一个连自己老婆长什么样都记不清的空壳。”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的离去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陆续有十几名高阶玩家选择了退出。
他们是真正把这个世界当成第二个“人生”来经营的人，对他们而言，记忆远比等级更重要。
恐慌和动摇开始蔓延。
凌策始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再也无人离开，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剩下那些眼神挣扎，但依旧站立的近五百名玩家。
“现在，听好我的条件。所有自愿签署《远征誓约》，并最终成功归来的人，将获得两项奖励。”
“第一，不论你现在是什么阶位，回归之日，直接晋升为‘传奇’，享受与我同级的资源配给。”
“第二，”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们将获得‘第一避难所’的永久共治权。这意味着，这座城市未来的决策，将由我们共同决定。”
如果说前一条是惊涛骇浪，那么后一条，就是足以颠覆整个玩家世界观的宇宙大爆炸！
共治权！
这意味着，他们将从“玩家”的身份，一步登天，成为这个世界的“GM”之一！
这是任何游戏里都闻所未闻的终极奖励！
“我干了！”一名狂战士玩家激动地涨红了脸，第一个冲上前按下了手印，“妈的！不就是5%的记忆吗？老子当年高考还失忆了呢！怕个球！”
“算我一个！传奇阶位！老子要做世界第一T！”
“共治权……这是要我们当策划吗？刺激！太刺激了！我报名！”
瞬间，刚刚还摇摆不定的气氛被彻底点燃，报名人数不减反增，甚至连一些刚刚退出的人都懊悔地跑了回来，现场差点因为抢位置而打起来。
凌策冷眼旁观，心中毫无波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这群“第四天灾”而言，用他们能理解的、最极致的“奖励”，才能激发出他们最疯狂的“热情”。
“铁娘子。”凌策切换了通讯频道。
“在。”铁娘子雷厉风行的声音传来。
“切断蜂巢。我需要避难所在接下来七十二小时内，从任何雷达或信号探测上彻底消失。”
“明白。”铁娘子毫不犹豫，“所有外部信号塔已进入关闭程序，主能源已切换至‘地心熔炉’备用线路，断网状态下可维持核心系统运转七十二小时。另外，我已经把三百座‘静默哨兵’部署在了城墙上。”
“静默哨兵”是铁娘子的杰作，一种完全依靠机械齿轮、弹簧和压力感应来运作的自动化炮台，没有任何电子元件，无法被任何信号干扰，也无法被常规手段侦测。
“我们要玩一出‘消失的游戏’。”铁娘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的残酷，“让那些‘观众’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猜不透我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切准备就绪。
深夜，凌策独自一人走进了一间全封闭的测试舱。
他要亲自测试“归途模块”，并尝试链接刚刚搭建完成的共振台。
模块植入耳廓的瞬间，冰冷的触感传来。
下一秒，他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拽出身体，投入了一片无尽的灰白迷雾之中。
四周，无数破碎的画面如电影胶片般飞速闪过：一名玩家兴奋地捏着脸进入游戏，在废土中与队友并肩作战，被畸变体撕碎，在复活点茫然重生，然后再次冲向战场……生与死，数据与情感，在这里循环往复，构成了一座令人绝望的轮回监牢。
就在这时，迷雾深处，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背影缓缓转身。
他脸上带着一丝悲悯而温和的微笑，静静地凝视着凌策。
那张脸，与之前系统日志中闪过的“X01”的模糊头像，有七分相似。
然而，凌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踏出，精神体瞬间凝聚成手持【震颤之锤】的战斗形态，遥指对方。
“别装了。”凌策的怒吼在整个意识空间中回荡，“你根本不是X01！你只是他留下的一段防火墙，一个引诱我偏离方向的替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微笑的背影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整个灰白迷雾轰然崩塌！
凌策猛地睁开双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粗气。
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胜利的笑意。
因为就在幻象崩塌的最后一刻，他穿透了层层伪装，看到了那被隐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终点坐标——【Ark7-核心数据库】！
而它的入口，就在灰月与废土之星交汇的那个夜晚，位于“风暴海眼”之下，那座沉寂了数百年的海底共振器的正上方！
凌晨三点，第一避难所的中央高塔之巅，凌策迎着凛冽的寒风，面向下方广场上集结完毕、眼神或狂热或坚毅的五百名先遣队玩家，通过全城广播，发布了最后的指令。
“明天午夜，我们将发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针对‘神’的远征。”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力量。
“我们的目标，不是胜利，而是真相。我不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回来，但我向你们保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删掉你们的名字！”
广播结束的瞬间，异变陡生！
避难所正北方的天际，漆黑的夜幕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一道长达数百公里的、如同数据瀑布般的扭曲极光，从裂口中倾泻而下，整个废土世界都在这股超维力量下微微颤抖。
而在遥远到无法计算的数据虚空深处，一个始终处于离线状态的加密ID——【观测者X】，悄然亮起。
它在系统日志的底层，留下了一行任何管理员都无法追踪的记录：
【他快找到门了……必须有人告诉他，千万别进去。】
凌策正准备下令全员就地警戒，他腕部的通讯器却突然绕过了所有屏蔽，发出了一阵急促到尖锐的刺耳鸣叫。
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求援信号，只有寥寥数人拥有权限。
他瞳孔一缩，猛地接通。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名代号“幽灵”的顶尖斥候玩家嘶哑而急迫的声音，背景是呼啸的海风与混乱的枪炮声。
“领主！坐标，珊瑚脊湾……我们……我们中埋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