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的能量波动图谱在屏幕上展开,像一串从地心传来的、规律而诡异的心跳。锁匠将几个异常点的数据叠加,试图找出模式。
“波动频率有细微差异,但基础波形一致……这不是自然地质活动。”锁匠的声音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因兴奋而压抑的颤抖,“是人工源。深孔钻探、或者……某种大型地壳层激发装置的预热振荡。”
陈默凝视着地图上那几个孤立的点。它们分散在全球:马里亚纳海沟北缘、南大西洋中脊某处、阿拉斯加湾深海平原……
“工程规模有多大?”林薇问。
“根据能量衰减模型反推……”锁匠调出计算结果,“震源深度至少在海底以下五到十公里。要达到我们探测到的信号强度,每个点的设备功率都堪比一座中型核电站的瞬时输出。而且,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启动。”
“五到十公里……”陈默用手指敲击着海图,“钻穿海底地壳,进入上地幔顶部?这不是普通资源开采。他们在找什么?或者说……他们在激活什么?”
老枪破碎的呓语——“光源要灭了”。
如果“星图”依赖的“光源”并非天上星辰,而是深埋地下的某种东西呢?某种可以穿透岩层、覆盖全球的、特殊的能量场或信号源?
“园丁焦虑的‘外部威胁’,就是这些‘挖井’的人。”林薇理清了线索,“他们在动‘星图’的根基。而园丁最近的内部清洗,很可能不仅是为了集权,也是为了在外部危机爆发前,铲除内部一切不稳定因素,集中所有资源来应对——或者,争夺这个‘光源’。”
面具人将下次会面的筹码定为“剪刀的型号和磨损情况”。现在看,这“剪刀”可能不仅是园丁清除异己的工具,更是他用来应对外部威胁、甚至抢夺“光源”的武装力量。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光源’的信息。”陈默做出决定,“在下次会面前,必须查清其中一口‘井’的实际情况。选最近的点——阿拉斯加湾。”
“信天翁号”全速转向北太平洋。伪装系统全开,如同一滴融入墨汁的水,沿着洋流向北潜行。
阿拉斯加湾,公海区域,表面只有永不间断的灰蒙天空和冰冷波涛。水下探测器传来的数据显示,该区域海床相对平坦,但目标点附近,磁场和重力场有微弱异常。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陈默释放了仅存的、最先进的无人潜航器——“夜影”。它形如一只黑色的蝠鲼,静音性能极佳,携带多种被动传感器。
“夜影”需要十二小时才能抵近侦察并返回。
等待期间,林薇再次检查了为下次会面准备的“问题”——关于“根系”的推测。他们需要向面具人证明,他们并非盲目行动,而是触及了核心秘密的边缘。
技术舱里,锁匠突然低呼一声:“‘织网者’的备份信道有动静!”
之前为了接触“织网者”而准备的伪装测试程序,其外围竟被触发了。有人尝试用非常规协议,极其隐蔽地“碰”了一下那个作为诱饵的信道接口,没有深入,如同黑暗中有人用指尖轻轻擦过你的手背,随即消失。
“是试探。”锁匠快速分析着痕迹,“对方极其谨慎,用的路由节点和我们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蜂巢’模式都不同,更……原始,但也更干净。像是军用级别的废弃通信协议改造的。”
“织网者在用完全独立于‘星图’之外的备份线路试探我们。”陈默判断,“他想确认我们是否真的有能力提供安全的、园丁监控之外的通信路径。这是个好迹象,说明他的不安全感在加剧,开始主动向外寻找逃生索。”
“要回应吗?”林薇问。
“不。保持静默。任何主动回应都可能暴露我们此刻的位置或状态。”陈默摇头,“让他猜。不确定性会加剧他的焦虑,也会让他更重视下一次可能的接触机会。”
就在这时,医疗舱传来消息:老枪的情况突然恶化,生命体征急剧波动。
两人赶过去时,老枪正在剧烈的痉挛中挣扎,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眼睛圆睁,瞳孔扩散,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医生在进行紧急抢救。林薇握住老枪另一只冰凉的手,贴近他,听到几个几乎被喘息淹没的词:
“…井里……不是机器……”
“…是……”
“…活的……”
话音未落,老枪猛地吐出一口带着黑血的泡沫,心脏监测变成了一条直线。
抢救持续了二十分钟。最终,医生摘下听诊器,摇了摇头。
老枪死了。带着最后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未说完的词。
“井里……是活的?”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鸣音。
陈默缓缓为老枪合上眼帘。“他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他的声音低沉,“‘深井’里不是机器。他们在挖的,可能是某种……生物?或者,某种无法用现有科技解释的‘活’的东西?而那东西,关系到‘光源’?”
这个推测过于惊人,甚至显得荒诞。但老枪用生命传递的信息,不容忽视。
“夜影”传回数据时,已是次日凌晨。
潜航器没有冒险进入核心区域,但在边缘捕捉到了足以颠覆认知的画面和信号。
声呐成像显示,海床上有规模庞大的人造结构:不是传统的钻井平台,而是一个复杂的、多边形的金属底座,牢牢“嵌”在海底,直径超过一公里。从底座中心,延伸出数条粗大的、似乎是某种柔性材料的“管状物”,深深地刺入海床之下。结构周围,有数艘形态奇特、没有任何国家或公司标识的潜水器在巡逻,其流体外形和推进器痕迹显示,技术水准极高。
更重要的是,“夜影”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的、特殊的声波信号。锁匠将其解码分析后,脸色煞白。
“这段信号……有生物信息编码的特征。”他调出频谱图,“看这个频段和调制方式……非常类似于,但复杂程度远超,已知的鲸类或某些深海头足类的交流信号。它被嵌套在工程指令信号里,像是……某种‘背景噪音’,或者,是那‘东西’自身发出的、被设备被动接收到的‘声音’?”
“活的……”林薇想起老枪的遗言,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陈默将“夜影”的数据核心影像反复播放。那些深刺入地壳的“管状物”,不像是在钻探,更像是在……连接,或者抽取。
“也许我们理解错了。”陈默的声音在寂静的技术舱里格外清晰,“‘深井’可能不是‘挖’出来的。他们是在已经存在的、通往地壳深处的某种‘天然管道’或‘结构’上,建立了这些设施。他们的目的不是挖掘,而是‘接入’、‘激发’,或者‘控制’某个已经在那里的……东西。而那东西,是‘活’的,并能发出某种可以被利用的‘光源’信号。”
这个假设让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星图”依赖的“光源”,可能是一种地底生物或地壳生命体的自然辐射。
“园丁”在利用或控制它。
现在,有另一股势力(“挖井人”)在试图抢夺或破坏这个“光源”。
“蜂巢”内部因此面临空前压力,人心浮动。
他们,恰好在这脆弱的平衡点上,投下了一颗离间的石子。
“下次会面,”林薇看着陈默,“我们必须拿到‘剪刀’的详细情报,同时,要试探面具人对‘深井’和‘光源’知道多少。他/她的位置,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接近这个终极秘密。”
“信天翁号”向着第三次会面的坐标驶去。这一次,海图上的目标点,离阿拉斯加湾的“深井”异常点,只有不到三百海里。
面具人将会面地点选在“深井”的辐射边缘。这绝非巧合。
他/她是要在“园丁”最敏感的神经旁,进行一场危险的对话。
洋流愈发湍急,水温数据显示有来自深海的异常暖流上涌。电子迷雾中开始夹杂着难以解释的、低频率的噪音,像是巨兽在深渊中翻身时的呜咽。
“信天翁号”的声呐员报告,在航线下方极深的水层中,侦测到有数个巨大的、无法识别的生物回声在缓慢移动,其体型远超已知的任何鲸类。
它们似乎被“深井”的方向所吸引,或者……被惊扰。
陈默检查着武器装备,对林薇说:“这次会面,可能不会平静收场。面具人选择这里,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是已经做好了局面失控的准备。”
林薇点了点头,将老枪留下的那枚磨损的旧硬币——他唯一的遗物——紧紧握在手心。
“无论井里是什么,”她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深海,“我们都要把它挖出来。为了老枪,也为了掀翻那座‘蜂巢’。”
潜水器准备就绪。
深海之下,暗刃即将再次出鞘,而这一次,刀锋所向,或许是连持刀者都未曾想象过的、黑暗尽头那抹令人战栗的“活”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