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电脑在验证通过的瞬间自动格式化,所有数据连同硬件本身一起熔毁成一团无害的塑料和金属渣。海面重归寂静,仿佛那艘幽灵般的潜艇从未出现。
陈默将滚烫的残渣倾入海中,目光与林薇交汇,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灼热。
“‘修剪清单’……”林薇低声重复,“他要的是园丁近期准备清理的目标名单。这意味着,这位‘神秘人’不仅知道内部有离心倾向,更在主动寻找园丁体系中最脆弱的接缝。他/她想借我们的手,或者和我们联手,主动出击,而不仅仅是自保。”
“而且他/她有能力同时验证三方情报,”陈默启动快艇,向着“信天翁号”方向返回,声音压过引擎的低鸣,“这不是普通中层能做到的。可能是‘园丁’核心管理圈的某个人,甚至……是负责监督‘会计’、‘织网者’、‘幽灵’之间平衡与制衡的角色。园丁不会让这三巨头直接串联,中间必然有缓冲和监控环节。”
“一个感到自己也即将被‘修剪’的监工?”林薇思考着,“园丁最近的强势整合,可能让这个位置的人也岌岌可危。或者,他/她看到了更大的危机,或者……有更大的野心。”
回到“信天翁号”,他们立刻与“锁匠”分析新的坐标。地点依旧在公海,但地形略有不同,水下有一片复杂的海岭,易于隐藏也易于埋伏。
“时间太紧了,只有24小时。”锁匠调出海域数据,“对方在测试我们的反应能力和资源调动速度。我们要给出‘修剪清单’,但我们手里并没有完整名单。”
老枪仍在昏睡,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我们不需要完整名单,”陈默眼神锐利,“我们需要一份‘足够真实’且‘指向明确’的名单。老枪之前透露的零星信息,结合我们之前对‘蜂巢’外围节点的打击记录,以及‘会计’资金流异常指向的某些账户关联方……可以拼凑出几个高概率目标。”
林薇点头:“关键是名单要能体现‘园丁’的清理逻辑——巩固核心,剔除不稳定因素,吞并有价值但不受控的资产。这份名单本身,就是我们递给神秘人的‘投名状’,也是我们分析能力的展示。”
他们立刻投入工作。陈默筛选出三个最符合“被修剪”条件的目标:一位在东南亚独立运作多年、近期与“园丁”指令多有龃龉的军火渠道商;一个利用“蜂巢”洗钱网络但私自抬高抽成的离岸金融小组;以及一位知晓部分旧“星图”协议、在“织网者”接管后试图保存自己备份数据的原中级信息节点主管。
每个目标都附上了简短的分析:为何成为目标,园丁可能采取的清理方式,以及其消失对“蜂巢”相关领域造成的短暂震荡。
“名单不能太长,否则显得我们情报过载不真实;不能太短,否则价值不足。”林薇审阅着最终版本,“这三个,分量和代表性都够。关键在于,要暗示我们知道更多,但只拿出对方当前‘合作诚意’对应的一部分。”
“锁匠”负责将名单加密,并嵌套在多层误导性数据包中,即使被截获,对方也需要时间破解核心。
“还需要准备B方案,”陈默部署,“这次会面地点水下环境复杂,对方可能是要检验我们是否有能力在非常规环境下应对。两艘微型潜艇前出警戒范围扩大,准备声呐干扰和诱饵。我们乘坐的潜水器也要加装非致命性防御和紧急脱离系统。”
“如果这是陷阱,”林薇检查着随身装备,“对方的目标可能是活捉我们,逼问我们知道的一切,或者直接消灭。‘修剪清单’也可能被用来反向验证我们渗透的深度,然后对我们知道的节点进行紧急清理。”
“所以,我们给出的名单,在保护真实信息源的前提下,也要具备一定的……误导性。”陈默露出锋利的笑容,“例如,那个金融小组,我们标注的漏洞其实是即将被‘会计’自己修补的,如果园丁据此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会计’更确信自己需要外力。”
二十四小时在高度紧张的准备中飞速流逝。
第二次会面。
这次,“信天翁号”停留在更远距离。陈默和林薇乘坐一艘加装隐形模块的小型潜水器,悄然潜航至坐标点附近。水下能见度很低,声呐屏幕上,只有海岭崎岖的轮廓。
准时,一个信号出现在预定频道,简短脉冲,指引方向。
潜水器跟随信号,潜入一道狭窄的海底峡谷。两侧岩壁高耸,压迫感极强。行至峡谷中段,信号消失。
紧接着,上方传来微弱的水流扰动。
他们抬头,通过外部摄像头看到,那艘黑色潜艇如同蛰伏的怪鱼,静静吸附在峡谷一侧的岩壁上,伪装得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舱门打开,那个戴黑色面具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他/她手中多了一个防水手持终端。
陈默操纵潜水器保持安全距离,打开外部通讯器:“清单已备好。如何交付?”
面具人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通过近距离激光通讯,发来一个数据传输协议。极为苛刻的实时双向验证协议,试图在传输过程中反向探测潜水器的系统特征。
“锁匠”远程协助,启动了预设的伪装系统,在关键层面对抗着扫描。数据传输在静默中完成。
面具人低头查看接收到的信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底只有水流声和设备运转的低频噪音。面具人似乎在对清单进行快速核验。
几分钟后,他/她抬起头,尽管看不到眼睛,但那个姿态仿佛穿透了海水和装甲,直视着潜水器内的陈默和林薇。
变声处理过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目标一,已处理。目标二,清理指令已下达,延迟执行。目标三……有趣。”
他/她停顿了一下。
“你们提供了‘修剪’的枝叶,但似乎对‘园丁’手中的‘剪刀’本身,更感兴趣。”
这句话让陈默和林薇心中一震。对方不仅快速核实了情报,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名单背后试探的意图——他们想通过清理行动,反推“园丁”的执行机制和核心武力配置。
“合作需要筹码,也需要了解合作伙伴的……工具。”陈默谨慎回应。
“工具……”面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电子音显得格外诡异,“‘园丁’的剪刀,不止一把。最快的那把,你们已经见识过了。”
老枪的遭遇!最快、最致命的“剪刀”,很可能就是导致老枪重伤的、园丁直属的快速行动力量。
“但剪刀用久了,也会钝,也会想……换一只手。”面具人继续道,声音压低,“‘幽灵’的名单里,有剪刀的影子。‘织网者’的备份里,有剪刀的磨刀石。而‘会计’的账本里……有保养剪刀的费用,和购买新剪刀的预算。”
他/她的话,如同冰冷的珍珠,一颗颗坠入黑暗的海底,却照亮了“蜂巢”内部狰狞的权力结构。三大巨头各自掌控着制约“园丁”绝对武力的关键要素!
“你们想修剪园丁,需要先弄清楚,哪把剪刀愿意被借来一用,或者……哪把剪刀已经生了锈,想要自己动一动。”面具人将手持终端收回,“下次会面,我会提供‘剪刀’的型号和磨损情况。作为回报,我要知道‘园丁’接下来最想修剪的……‘根系’是哪一条。”
“根系?”林薇追问。
“‘星图’赖以生存的底层基础设施,关键节点,资源命脉。园丁最近的焦虑,不止来自内部的分叉,更来自外部对根系的威胁。找到那条根系,我们才能知道,该在哪里下锄头。”
面具人说完,微微颔首,退回潜艇。潜艇悄无声息地脱离岩壁,如同融化的墨汁,消失在峡谷更深处的黑暗中。
陈默和林薇没有立刻离开。潜水器悬停在原处,声呐全力搜索,但除了渐渐平复的水流,再无他物。
“他/她透露的信息比我们给的更多,”林薇缓缓道,“这是在加注,也是在引诱。他想让我们去挖‘园丁’的命脉,这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对园丁的打击也是根本性的。”
“而且他/她提到了‘外部威胁’,”陈默沉思,“园丁在担忧什么?除了我们,还有谁在动‘星图’的根基?老枪之前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返回“信天翁号”后,他们立刻试图联系其他信息渠道,并再次尝试唤醒老枪。老枪仍在高烧和昏迷中挣扎,但似乎这次会面的消息带来了一丝波动,他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划动。
林薇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老枪,我们需要知道‘根系’,园丁最怕什么?外部威胁是什么?”
老枪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皮剧烈颤动,仿佛在噩梦深处挣扎。最终,他只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混杂着呻吟:
“…深…井…”
“…他们…在挖…井…”
“…光源…要…灭了…”
深井?挖井?光源?
这些支离破碎的词,像冰冷的锥子,刺入迷雾。
“锁匠”突然从技术舱发出一声惊呼:“头儿!林小姐!你们快来看!我们之前布设在几个‘星图’疑似底层中继点附近的被动探测器,刚刚同时传回异常数据流!不是通信信号,是……能量波动!深层地壳或深海极深处的特定频率能量波动!有东西在那些坐标点下方……剧烈活动!”
陈默和林薇冲向屏幕。只见分布在不同大陆架边缘、海沟附近的数个探测器,标识出异常的能量峰值,规律而强劲,仿佛巨大的心跳,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或许就是“深井”。
而“光源要灭了”……
林薇猛地想起观星人那句关于“烛火”的话,以及“星图”这个名称本身。
“星图……需要星光,或者某种‘光源’来定位和导航。”她声音干涩,“如果‘光源’指的是维持‘星图’运行的某种基础信号源、能量源,或者……是类似量子通信密钥分发节点那样的东西……”
陈默接过话,脸色严峻:“那么‘挖井’的人,不是在破坏‘星图’,就是在试图劫持或夺取这个‘光源’。这外部威胁,足以让园丁发狂,也足以让内部所有心怀鬼胎的人,看到颠覆或渔利的机会。”
他们的匿名离间,恰巧撞上了“蜂巢”体系可能面临的、更深层次的危机。漩涡之下,还有更黑暗的潜流。
面具人所说的“根系”,很可能与此相关。
而他们,不知不觉,已站在了风暴最深邃的涡眼边缘。下一次会面,带来的可能不只是“剪刀”的情报,更是揭开这场全球性黑暗网络生死角逐核心秘密的钥匙。
“信天翁号”调整航向,朝着能量波动最诡异的区域悄然驶去。他们需要更靠近一点,才能看清,那地底深处的“井”里,究竟在挖掘什么,而即将熄灭的“光源”,又到底是什么。
洋流依旧变幻,电子迷雾更浓。但深海鱼,总要向更黑暗处游去,才能找到真相,或者……找到撕裂更大猎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