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洞,没了。
像个被掏空内脏后踩烂的烂瓜。
头顶,是碎裂的、被熏得焦黑的岩层豁口,冷风灌进来,却闻不到一丝新鲜空气,只有一股子尸油烧焦后的甜腻恶臭。
脚下,是流淌着岩浆与尸油的泥沼,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像一锅煮烂了的内脏。
一片死寂。
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带着灼热铁锈味的喘息。
呼……吸……
呼……吸……
像一个破烂到漏风的风箱,每一次拉扯,都从胸腔里带出“咔咔”的骨头摩擦声。
“嘎嘎……”
“嘎嘎嘎嘎……”
低沉的、压抑的怪笑,从那道立于废墟中央的身影喉咙里,滚了出来,黏腻得像腐肉上的蛆虫在蠕动。
他不再是那尊三丈高的憎恶。
那臃肿扭曲的血肉肿瘤、那些哀嚎的头颅,都像一场退潮的噩梦,诡异地倒流、收缩,重新缩回了这具常人大小的躯体里。
暗金色的骨质甲胄,仿佛是从血肉里硬生生长出来的,上面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色魔纹,每一次脉动,都让周围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他的双手,是两只狰狞的、指节粗大的虎爪,爪尖闪烁着撕裂一切的寒光。身后,一条布满了倒钩骨刺的长尾,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每一次扫过,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漆黑的残痕。
他的脸,恢复了轮廓,却被数道狰狞的、仿佛被烧红烙铁烫出的伤疤彻底毁掉。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
不再是两个喷吐戾焰的血洞。
那是一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冰冷的、没有丝毫活物情感的竖瞳。
炼虚境。
他缓缓抬起爪子,摊开在眼前。
好轻……
身体,好轻……
不对!
这股“干净”的味道……是什么?
他心念一动,爪心,一缕青黑色的阴风凭空出现,盘旋、呼啸,发出鬼哭般的呜鸣。
三昧神风。
“呸!”
他猛地甩手,像是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那缕阴风被狠狠砸在地上,将一块岩石吹成了齑粉。
“脏……!不……是干净……”
“我的血……我的骨头……我的肉……都在喊饿!都在喊脏!”
“可这风……它在让我……安静……”
“安静……就像……就像井底……”
他猛地一僵,暗金色的竖瞳瞬间涣散。
井底的霉味……潮湿的泥……小小的、冰冷的骨头……
“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咆哮,另一只爪子狠狠抓向自己的胸口,暗金色的甲胄与新生的血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火星四溅!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体内的力量在打架。他自己的、混杂着血腥与煞气的暴虐妖力,和那股刚刚吞下的、带着佛门戒律铁锈味的“清净”法则,像油和水一样,互不相容,疯狂冲撞!
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一半的身体想把一切都砸烂、嚼碎,另一半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清净”、“放下”。
“放下……?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着,爪子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撕挠,划出一道道漆黑的空间裂痕。
“砸烂了……搅碎了……再吃掉……这才是对的!”
“全都吃掉!天上的……地下的……那些发光的东西……那些假惺惺的东西……都吃掉!!”
他低下头,暗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脚下那捧被风吹散的、黄风大圣留下的最后一撮飞灰。
吃完了。
盘子也舔干净了。
可那味道还在。
像一根扎进喉咙里的刺。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整片废墟之上,所有碎石投下的阴影,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不再遵循光源的法则,诡异地、缓缓地,全部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北方。
“嗡——”
与此同时,西方的天空之上,风云突变!
一片刺目的、霸道的金色佛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妖气云层,像一柄烧红的、巨大的戒尺,朝着他的天灵盖,直插而下!
佛光之中,一道宏大、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梵音,响彻天地。
“孽畜……当诛!”
那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的裁决。
就像农夫,要碾死一只偷吃了庄稼的耗子。
远处,刚刚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的虎先锋与阿豹,在这股煌煌天威之下,双腿一软,直接被压得匍匐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然而,疯虎没动。
或者说,他体内的暴虐,不允许他动。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竖瞳,迎着那道足以净化万物的佛光,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流露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被冒犯的暴怒!
“又一道菜……”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像野兽护食前的警告。
“想……吃我?”
“你……也配?!”
他没有等那光剑落下。
他咆哮着,双腿猛地一蹬,脚下岩浆泥沼轰然炸开!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星,不退反进,迎着那道金色戒尺,冲了上去!
他要……吃了它!
可就在他即将撞上佛光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
那道霸道绝伦的佛光,在距离他头顶三尺之处,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轰然碎裂!
金色的光屑,像一场华丽的烟花,四散纷飞。
天空之上,那宏大的梵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错愕与嗔怒。
“嗯?”
紧接着,一个更加愤怒的、充满了质问意味的声音,从西天传来,震得整片天地都在嗡鸣!
“这孽畜杀我护法,贫僧惩戒一番,阁下也要插手?!”
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权。
回答他的,是一片更加深沉的、更加压抑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毫无征兆地,从北方的天际,弥漫开来。
那不是妖气。
也不是魔气。
那是一种……铁与血的、征伐与杀戮的、属于神明的……煞气!
天空,暗了。
不是乌云蔽日。
是光,被吞噬了。
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化作单调的黑与白。
一道身影,出现在北方的天穹之上。
那身影遮天蔽日,看不真切。
只能隐约看到,他身着一袭绣着玄奥符文的黑袍,腰束玉带,仗剑而立。
脚下,似有龟蛇虚影盘绕。
身后,一轮圆光,却不发亮,反而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唯一。
乾坤在他掌中,生死在他剑下。
疯虎仰着头,那双燃烧的竖瞳死死盯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种比面对佛光时更加原始的、发自骨髓深处的战栗,瞬间攫住了他!不是恐惧。是……共鸣!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黑金色的心脏,在以一种诡异的、与那道身影完全同步的频率,在“咚咚”狂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被埋在血肉最深处的、比“疯癫”更古老的东西,要被唤醒,要冲出来!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从那道身影处,缓缓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三界六道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如来。”
“把你的手,收回去!”
西天的梵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冷哼一声,那漫天佛光如潮水般退去,天空恢复了昏暗。黑色的身影,并没有因为逼退了对手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那仿佛能洞穿九幽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疯虎身上。
只是一瞥。
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脏石头。
疯虎体内的癫狂与暴虐,在那一瞥之下,竟被一股更高级、更纯粹的“杀伐”意志,强行压了回去!
那是一种……连疯狂本身,都要被斩断的绝对蔑视!
“哼。”
一声轻蔑的冷哼,在疯虎脑海中炸响。
“污秽之物。若非老君留你等有用,本帝连你一并斩了。”
话音刚落,那道黑色的身影与笼罩天地的肃杀之气,便如幻影般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疯虎僵在原地,全身的骨甲都在不受控制地“咔咔”作响。
被……小看了?那个黑色的东西……把他当成……虫子?一股比刚才面对佛光时,强烈百倍的屈辱与暴怒,从他魂魄深处轰然引爆!
“吼——!!!”
他朝着北方空无一物的天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想冲过去!他想撕碎那个黑色的影子!
他想尝尝……那道更“高级”的菜,是什么味道!然而,刚一动弹,一股来自灵魂与肉体的、被掏空般的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
求生的本能,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癫狂的喉咙。
他停下了。
暗金色的竖瞳里,暴怒的火焰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了更加阴鸷、更加深沉的……饥饿。咬不动……现在……还咬不动……那就……先记下。记下这道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