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碎片在东边三百里的河底。
孟秋赶到时，正值正午。这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水流湍急，两岸是茂密的芦苇。河水浑浊，泛着黄褐色的泥沙，河底的情况完全不可见。
孟秋站在岸边，手中的玉珏碎片发出微弱的青光，指引着方向。他能感觉到，另一片碎片就在这河底的某个地方，被泥沙掩埋，被水流冲刷，已经在这里沉寂了很久。
“忘川令，开道。”
他将令牌按在河面上，黑色的光芒从令牌中涌出，像墨滴入水中，迅速扩散。被黑光触及的河水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河底的小径。
孟秋踏着小径向下走。两边的水墙高耸，偶尔有鱼群惊慌地游过。越往下，光线越暗，温度越低。到达河底时，周围已经完全陷入黑暗，只有忘川令发出的黑光照亮一小片区域。
河底铺满了厚厚的泥沙。孟秋蹲下身，用手拨开泥沙。他的手指触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是某种温润的材质。
他挖出来一看，是一块青色的玉片，大约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光滑，表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神力波动。这正是青音本命玉珏的碎片之一。
孟秋小心地将碎片收起。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不是玉珏碎片，是别的什么——更古老，更阴冷，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熟悉感。
他顺着气息的方向走去。分开的河水中，出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具骸骨。
不是人的骸骨，骨骼更粗壮，头骨上有角状的突起，胸腔的骨架也比人类大得多。骸骨呈跪姿，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最奇特的是，骸骨的眉心处，嵌着一枚黑色的晶石。
晶石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却在忘川令的黑光中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孟秋的呼吸一滞。
他认识这具骸骨——或者说，认识这个种族。
“冥族……”
冥族是上古时期的存在，生活在幽冥与人间的交界处。他们天生掌握生死法则，能与亡魂沟通，是忘川最早的镇守者。但后来因为一场浩劫，整个种族几乎灭绝，只剩下极少数隐姓埋名，散落在三界各处。
孟秋的师父就是冥族最后的长老。他在临终前将忘川令传给孟秋，并告诉他：“永远不要试图复活冥族，那是禁忌。”
可现在，一具完整的冥族骸骨，出现在这里。
孟秋走上前，仔细观察。骸骨保存得很完整，没有破损，也没有被水流冲散的迹象。它跪在这里，像是在守护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眉心那枚黑色晶石上。
晶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孟秋凑近去看，瞳孔骤然收缩——
晶石内部，封存着一缕魂魄。
不是完整的魂魄，只是一缕残念，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那气息……那气息他认得。
是青音。
是她更早之前，散落的魂魄碎片之一。
“怎么会……”孟秋喃喃自语。
这具冥族骸骨，至少在河底沉寂了上千年。而青音的魂魄碎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封存在冥族特有的“魂晶”中？
除非……
除非早在千年之前，青音就已经开始布局。
孟秋想起无咎说过的话：“有些事，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自然就知道了。”
难道青音和无咎的纠缠，比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早在这场叛天之约之前，早在诛仙台之前，早在……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孟秋伸出手，想取下那枚魂晶。但手指触碰到晶石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将他的意识猛地拉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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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苍茫的战场。
天空是血红色的，大地龟裂，岩浆从裂缝中涌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腥的气味。无数尸体堆积如山，有人类的，有妖魔的，也有……天兵的。
战场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玄甲，戴着银面，手持长剑，剑身上沾满鲜血——是无咎。
另一个穿着青色长裙，长发披散，手中握着一把玉伞——是青音，但比孟秋认识的她要年轻得多，眼神也更凌厉，更决绝。
他们背靠背站着，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敌人。
“青音，走！”无咎嘶吼着，一剑劈开扑上来的妖魔，“这里交给我！”
“一起走。”青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一起死。”
“你疯了！你是雨师，是三界的希望，你不能死在这里！”
“那你呢？”青音转过身，看着无咎的眼睛，“你是战神，是玄渊军的主帅，你就能死在这里吗？”
无咎愣住了。
青音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美：“无咎，我们认识了多久了？”
“三百年。”
“三百年……”青音轻声重复，“够长了。长到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了。”
她抬起手，玉伞展开，伞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符文。随着符文的亮起，天空中开始落下雨——不是普通的雨，是青色的，带着净化之力的雨。
雨水落在妖魔身上，立刻化作火焰，将它们焚烧殆尽。落在天兵身上，则治愈他们的伤口，平息他们的杀意。
“青音！你在消耗本源！”无咎想阻止她。
“我知道。”青音说，“所以，无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青音转过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辰，“不要找我。不要等我。好好地活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
无咎的嘴唇颤抖：“你在说什么胡话！”
“答应我。”青音坚持。
许久，无咎艰难地点头：“我……答应你。”
青音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骗子。你根本不会答应。你只会固执地找我，等我，直到把自己也耗死。”
她抬起手，指尖点在无咎眉心。一道青色的光芒没入他的身体。
“但没关系。”她轻声说，“我会安排好一切。即使我死了，即使我魂飞魄散，我也会……想办法回来找你。”
画面开始模糊。
孟秋看见青音的身体开始发光，那光芒越来越强，最终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而无咎跪在地上，抱着她留下的玉伞，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然后，画面切换。
是无咎独自一人，走遍三界的每一个角落。他去过极北的冰川，去过南疆的瘴林，去过东海的深渊，去过西漠的荒原。他在寻找，寻找青音的转世，寻找她的残魂，寻找任何一丝她可能存在的痕迹。
千年，万年。
他找了一万年。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这条河边。那时河水还很清澈，两岸开满野花。他在河边停下，因为在这里，他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潜入河底，找到了这具冥族骸骨。
骸骨的眉心，嵌着一枚魂晶。晶石里，封存着一缕青音的魂魄碎片——那是她万年前留下的后手，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复活种子”。
无咎抚摸着魂晶，眼中是孟秋从未见过的温柔。
“你果然……从不食言。”他低声说。
然后，他在骸骨前跪下，双手合十，做了一件让孟秋震惊的事——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剥离出来，注入魂晶。
“我会等你。”无咎说，“不管多久，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青音，这次换我等你。”
画面戛然而止。
孟秋的意识被弹回现实。他依然站在河底，手指还触碰着那枚魂晶。晶石里的那缕残魂，正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
原来如此。
原来青音和无咎的缘分，早在一万年前就已经开始。原来那场震惊三界的叛天之约，那场跳下诛仙台的决绝，那场燃烧本源的牺牲，都只是……这场万年之约的一个篇章。
孟秋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下魂晶。晶石离体的瞬间，那具冥族骸骨开始崩解，化作细沙，消散在水流中。
它等到了要等的人。
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孟秋将魂晶和玉珏碎片一起收好，转身离开河底。当他重新踏上岸边的土地时，阳光刺眼得让他眯起了眼睛。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
他还有两片半碎片要收集，还有阿蛮那边的情况要确认。
但他现在知道了——修复青音的魂魄，不只是救一个朋友，更是完成一场跨越万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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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疆边境的一座小镇。
阿蛮找到了第一个拥有玉珏碎片的凡人。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瘦得皮包骨头，正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咳嗽。她的母亲坐在床边，用湿布敷她的额头，眼睛里满是绝望。
阿蛮站在门外，通过巫术的感应，她能看见小女孩脖子上挂着一枚青色的玉片——正是玉珏的碎片之一。碎片散发着微弱的神力，维持着小女孩最后一口气，但也仅此而已。她的病太重了，碎片只能延缓死亡，无法治愈。
阿蛮推门进去。
妇人警觉地抬起头：“你是谁？”
“我是路过的医女。”阿蛮轻声说，“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
妇人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阿蛮清澈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阿蛮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小女孩的脉搏。脉象微弱，几乎感觉不到。她又翻开小女孩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涣散。
“她得的是肺痨。”妇人哽咽着说，“大夫说……没救了。”
阿蛮没有说话。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从中拿出几味草药，递给妇人：“把这些煮成汤药，喂她喝下。能暂时稳定病情。”
妇人接过草药，却更绝望了：“我们……没有钱了。买不起药罐，也生不起火。”
阿蛮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确实家徒四壁，连一张完整的桌子都没有。窗户破了，用茅草堵着，风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塞到妇人手里：“去置办些必需品。孩子我来照顾。”
妇人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姑娘，你……你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你们需要帮助。”阿蛮说，“去吧，时间不多了。”
妇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阿蛮关上门，重新回到床边。
她看着小女孩脖子上的玉珏碎片，伸出手，却没有立刻去取。而是先检查了小女孩的病情，确认还有救——虽然很棘手，但以南疆巫术的手段，并非不可能。
阿蛮开始准备治疗。她取出一套银针，在小女孩的穴位上扎下。每一针都精准无比，带着淡淡的巫力。随着银针的刺入，小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然后，阿蛮取出一枚自己制作的护身符——那是一枚木雕的小鸟，刻着南疆的祝福符文。她将护身符戴在小女孩脖子上，替换下那枚玉珏碎片。
碎片离体的瞬间，小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被护身符的力量安抚下来。护身符虽然不如玉珏碎片强大，但足够保护她不再受病魔侵扰，也能带来健康和好运。
阿蛮将玉珏碎片收起，继续治疗。她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小女孩从鬼门关拉回来。当妇人回来时，小女孩已经能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她煮的粥了。
“神医！您真是神医！”妇人跪下来要给阿蛮磕头。
阿蛮扶起她，轻声说：“好好照顾她。这枚护身符不要离身，能保她平安长大。”
她又留下一些草药和粮食，这才告辞离开。
走出屋子时，夕阳已经西下。阿蛮看着手中的玉珏碎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温暖——那是青音的力量，即使破碎了，依然在庇佑凡人。
“青音大人，”阿蛮低声说，“您救了这么多人，现在……轮到我们来救您了。”
她继续赶路，前往下一个碎片所在的地点。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
而在魂潭深处，红莲业火静静燃烧。
花瓣中心，无咎睁开眼睛，看向虚无的某个方向。他能感觉到，第一片碎片已经回归，第二片也在路上。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然沉睡的青音。
她的虚影比之前凝实了一点点，虽然微乎其微，但确实在变化。
“快了。”无咎轻声说，“青音，再坚持一下。我们……快能重逢了。”
红莲业火跳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花瓣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开始流转，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修复之路，已经开启。
而代价，也在悄然累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