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之外,昊垣星君的耐心似乎正在消磨。金色光网的光芒时明时暗,隐隐传来天兵操练的肃杀之音,如同乌云中酝酿的闷雷,预示着风暴将至。落霞镇内的怨煞之气在这等威压之下,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愈发狂躁,甚至开始主动侵袭那些心神不宁的镇民,诱发种种癔症。
阿弃的木屋,成了镇上唯一还能维持基本秩序的地方。然而,接连动用魂灯本源救治重症患者,加上之前"血养魂灯"的损耗,她的身体已濒临极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行动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虚弱,唯有那双空洞的眸子和调配药材时稳定如初的手,昭示着她意志的坚韧。
谢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再仅仅守在外面,开始更频繁地进出木屋。有时是沉默地送来一些干净的水或易于储存的食物;有时是帮她将晾晒的药材收回屋内;有时只是在她长时间调息时,抱剑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她,如同沉默的礁石,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压力都隔绝在身后。
他不再多问,不再试图用言语表达什么。所有的关切,都化作了这些琐碎而实际的行动,化作了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夜,阿弃再次因过度消耗而陷入深沉的调息。她盘坐在草席上,周身气息微弱,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冷清的影子。
谢九没有离开。他坐在离她不远处的阴影里,寂剑横于膝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屋内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天兵巡逻时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
忽然,阿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过度透支的本源,似乎在反噬她的神魂,让她即使在调息中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
谢九立刻察觉,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冰凉的后心处。
他没有试图输入自己的力量——那可能与她的力量体系冲突,甚至带来伤害。他只是将掌心那练武之人特有的、沉稳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缓缓传递过去。这是一种最原始的、基于生命本能的抚慰,如同母兽舔舐受伤的幼崽。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阿弃紊乱的气息,在那沉稳热意的熨帖下,竟奇迹般地缓缓平复了下来。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身体不再无意识地紧绷,仿佛在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中,抓住了一块可以依靠的浮木。
谢九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塑。他能感觉到掌心下那单薄身体传来的微弱心跳,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虚弱。一种混杂着痛惜、无奈与某种坚定决心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他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不知道外面的天兵何时会发动总攻,不知道那隐藏在暗处操控怨煞的黑手还有什么阴谋。
他只知道,在她倒下之前,他会站在这里。
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会伸出手。
哪怕能给予的,仅仅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和一份沉默的守护。
月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冰冷的地面上。
阿弃依旧在深沉的调息中,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但她的身体,那源自生命本能的部分,却诚实地汲取着这份陌生的温暖,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着微弱的晨露。
魂灯记录着身体状态的改善,将原因归结为"外部热源辅助稳定了能量循环"。
但它无法记录,在那无声的陪伴与传递的温暖中,有一种超越数据的东西,正在这绝望的囚笼里,悄然滋生。
僵持的第五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落霞镇东南角,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死寂!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怨煞如同喷发的泉涌,从一个废弃的宅院中冲天而起,其中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和疯狂的嘶吼!
"不好!是煞傀!怨煞凝聚成的实体妖物!"负责巡逻那片区域的一名天兵小队长惊骇地大喊。
只见那宅院中,数个由浓稠怨煞、泥土、碎骨扭曲拼接而成的人形怪物冲了出来!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不断开合、滴落着黑色粘液的巨口,周身缠绕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朽气息,疯狂地扑向最近的生命——几个躲藏不及的镇民和外围警戒的天兵!
煞傀力大无穷,不惧普通刀剑,唯有蕴含神力的攻击才能对它们造成有效伤害。天兵们结阵抵挡,金光与黑气激烈碰撞,一时间竟被这些突然出现的怪物冲得阵脚微乱!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煞傀的出现,整个落霞镇的怨煞网络仿佛被彻底激活,地底龙脉的哀鸣变成了绝望的嘶嚎,更多的黑气从地面缝隙、井口、乃至一些体弱镇民的口鼻中渗出,整个小镇如同化作了人间鬼域!
"时机到了。"高踞云端的昊垣星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怨煞被催化到极致,与地脉冲突最剧烈的时刻,也是擒拿那个身负特殊本源、可能与龙脉修复相关的"阿弃"的最佳时机!趁乱出手,既可达成目的,又可顺手将"镇压煞傀不力"的罪名扣在她和那碍事的游侠头上!
"巨灵神!率一队精锐,随本星君亲自下去拿人!其余人等,结阵封镇,不得放走任何邪祟,也——不得放走任何‘可疑之人’!"昊垣星君冷声下令,身形化作一道璀璨星芒,直扑下方的小木屋!巨灵神怒吼一声,挥舞宣花大斧,率领数十名金甲神将紧随其后!
木屋内,阿弃和谢九同时感知到了外面的剧变!
"他们来了!"谢九瞬间起身,寂剑出鞘三寸,森寒剑气弥漫开来,他看向阿弃,眼神锐利如刀,"我挡住他们,你想办法……"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阿弃也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的眸子,却亮起了一种奇异的光芒——不是情感的光芒,而是魂灯推演到极致、所有数据链即将收束时的绝对冷静。
"挡不住。"阿弃平静地陈述事实。昊垣星君亲自出手,加上巨灵神和精锐天兵,谢九纵然剑法通神,也绝无胜算。"他们的目标是我。"
她"看"向谢九,忽然极快地说道:"东南煞傀是诱饵,怨煞核心在镇西古槐下。阿蛮知道初步净化法。你的剑,能斩断怨煞联结。"
这是她在无数纷乱信息中,推演出的最关键几条信息。她像是在交代……后事。
谢九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他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灼痛猛地攫住了他!他不想听这些!他不想她就这样认命!
"跟我走!"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因急切而沙哑,"我带你杀出去!"
就在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猝不及防地窜过谢九的心头!那不是理性的判断,不是对弱者的怜悯,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更强烈的冲动——不想失去她。
这冲动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陌生,让他自己都为之愣怔。
阿弃被他抓住手腕,空洞的眸子"看"着他脸上那复杂而激烈的情绪,感知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于以往守护时的温热,而是一种滚烫的、带着一丝颤抖的灼热。
魂灯疯狂运转,试图分析这突如其来的、高强度的情感能量。保护欲?占有欲?执念? 标签不断闪烁,却无法完全定义那复杂而汹涌的浪潮。
她不明白。
为什么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为什么他的温度变得如此灼人?
为什么……她空茫的心口,似乎也因为那滚烫的触感,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紧缩感?
情丝依旧被死死封印,她无法产生对应的情感。
但某种生理性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共鸣,却在这一刻,越过了理性的屏障,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石子。
咚。
一声轻响,只有她自己的本能能听见。
"你……"阿弃刚想说什么。
轰——!
木屋的屋顶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昊垣星君那带着戏谑与冰冷杀意的声音响起:
"看来,本星君来得不是时候?真是……感人至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