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那粒晶体的瞬间，一种温润的触感传来，像是握住了一颗活着的、还在微微脉动的心脏。
顾昀下意识地将它放进了一只干净的白瓷碗里，瓷碗冰凉，衬得那点柔和的白光更加显眼。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在城市上空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密集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赛场外围原本就坑洼不平的地面，瞬间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雨水混着尘土和焦糊味，汇成一股股浑浊的溪流，冲刷着散落的垃圾和金属零件。
风裹着雨水，蛮横地灌进小摊，炉火被吹得摇摇欲坠。
顾昀立刻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扯出一大块厚重的油布，动作利落地在摊位上方拉开，用铁丝将四角固定在锈迹斑斑的墙体和供能站的管道上。
简陋的雨棚搭好了，将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外面狂暴的风雨隔离开来。
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油布上，吵得人心烦意乱，却也让那股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消散了不少。
顾昀没理会那些穿着银灰制服的静默庭人员，也没去看远处那艘如同乌云般悬停的母舰。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雨棚下的这一小方灶台。
他将那碗装着晶体的白瓷碗小心地收到一旁，转身取出一袋糯米粉。
雨天，应该吃点热乎的、甜的东西。
他往盆里倒了半袋糯米粉，又从储物格里取出之前留下的星砂盐，溶进一碗温水里。
盐水一点点加入粉中，他垂着眼，专注地用手和面。
那双手骨节分明，动作稳定而有力，很快，雪白的粉末就在他掌心变成了一个光滑柔软的面团。
雨势更大了，冰冷的雨水从棚顶的缝隙渗下来，滴落在脖子里，激起一阵寒意。
顾昀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雨棚边缘，落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一个穿着选手服的人影正蹲在那里，低着头，似乎在处理手上的伤。
那人影很瘦，动作却很利落，正用一卷医用胶带，一圈一圈地用力缠紧自己不断渗出血丝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仿佛不是在包扎，而是在用疼痛压制着什么。
是那个叫苏璃的机师。
顾昀在光幕上看过她的比赛，打法凌厉，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他的目光又转向另一边，排水管的阴影下，另一个更瘦小的身影也在那儿。
是那个叫青隼的少年。
他正一遍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动作近乎强迫，指节被洗得通红，可那双手，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顾-昀收回视线，沉默地从面团上揪下一个个小剂子，搓成圆滚滚的糯米圆子。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他将圆子下进去，看着它们在沸水中翻滚，一点点浮上水面。
他又取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早就备好的酒酿。
这酒酿也是他自己做的，发酵时掺入了几滴系统提供的晨露菌发酵液，香气比寻常的酒酿更加清冽甘醇。
圆子煮好了，他用漏勺捞进碗里，浇上热腾腾的酒酿，最后撒上几朵干桂花。
一股微甜带醺的香气立刻升腾起来，却被沉重的雨气压着，凝成一缕细细的白烟，固执地在摊位前盘旋。
他将两碗冒着热气的玫瑰酒酿圆子，并排放在了雨棚下一张空着的小桌上，然后转过身，拿起抹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被雨水溅湿的灶台。
蹲在角落的苏璃犹豫了很久。
那股甜香像是长了脚的虫子，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勾得她胃里一阵阵发空。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终于还是没忍住，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桌边，端起其中一碗，又闪电般缩回了阴影里。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勺子舀起一个圆子送进嘴里。
入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温软的糯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咸鲜，紧接着，微醺甘甜的酒酿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狭小又温暖的房间，母亲正坐在床边，一边用梳子梳理她半干的头发，一边轻声哼着歌谣。
母亲的手很暖，声音很柔：“……我们阿璃以后想做什么都行，女孩也能开天辟地……”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进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苏璃猛地低下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另一边，青隼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他盯着那碗底沉沉浮浮的桂花，看了很久，才端起来。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盯着碗里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自己都厌恶的恐惧。
他忽然想起了祖父。
祖父临终前，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心。
那颗糖，也是这样甜得发苦。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踩着泥水而来，溅起一片污水。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领着七八个打手，将顾昀小小的摊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刀疤脸叫黑闸，是这片外围区的地下赌盘庄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昀，脸上肌肉抽动，狞笑着开口：“小子，你很能耐啊。一锅饺子，坏了老子三百万的赌注！”
他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顾昀的鼻子上，“现在，两个选择。赔钱，或者……”
他的话没能说完。
“住手！”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的苏璃猛地站起身，一把扯下了头上束发的带子。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衬得那张沾着雨水的脸越发清丽。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以‘银鹰’之名担保——这位摊主，他救了我。”
全场死寂。
“银鹰……是那个连胜十二场的新星‘银鹰’？”
“我的天，他……她是个女的？”
惊愕的议论声中，另一个颤抖却坚定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青隼举起了自己那只依旧在发抖的手，掌心向上，露给所有人看。
“我的决赛……就是靠这碗圆子撑下来的。”
黑闸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一个地下庄家，得罪一两个普通人不算什么，可同时得罪两位风头正劲的机甲新星，那就是自找麻烦。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一个穿着帝国医疗署制服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是裴寒。
他推了推眼镜，一脸公事公办地对黑闸说：“例行检查。这位摊主售卖的食品，我们需要取样检测，请你们配合。”
说着，他绕到灶台后，拿起一碗剩下的圆子，假装仔细检查，手指却在碗底不着痕迹地一抹，将一枚微型采样器粘了上去。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顾昀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静默庭的人已经开始追查玫瑰香气的来源了，那东西是禁品。建议你以后，改用合成香精。”
顾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雨棚的顶端。
一滴雨水正从油布的接缝处渗下，精准地滴落在他手边那只特制的陶碗边缘。
水珠在接触到碗壁的瞬间，竟泛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蓝色光晕，一闪即逝。
裴寒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晨露菌与星砂盐在特定条件下的隐性反应。
这个摊主，根本不是在用什么玫瑰，他在用更无法理解的东西，凭空创造香气。
脑海中，系统提示音轻柔地响起。
【精神稳定性+22%，目标：苏璃，治愈进度：1/10】
【精神稳定性+28%，目标：青隼，治愈进度：1/10】
【阶段性任务：治愈10位隐藏创伤者，当前达标人数：3/10】
顾昀抬起头，望向远处赛场巨大的光幕。
决赛的晋级名单已经公布，雷獠、苏璃、青隼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在无人可见的最高层监控室里，白砚将一份刚刚从裴寒那里拿到的“玫瑰酒酿”样本，投入了高温焚化炉。
火焰升腾，将那碗甜汤化为灰烬。
他转身离去，没有注意到，一粒比尘埃还细小的金色光点，正从炉灰中悄然飘散而出，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了监控室外的通风管道上。
那里，正对着选手专用的维修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