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压境的危机,如同悬顶之剑,并未立刻落下。昊垣星君似乎更乐于欣赏猎物在网中挣扎的姿态,亦或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只是令巨灵神率领天兵将落霞镇团团围住,布下天罗地网,隔绝内外,却并未立刻发动总攻。
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笼罩了小镇。
木屋内,气氛却有种诡异的平静。阿弃依旧每日整理药材,仿佛外面的金戈铁马与她无关。谢九守在小院中,寂剑横于膝前,如同蛰伏的猛兽,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阿弃姑娘,"阿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她看着阿弃依旧在分拣草药,忍不住开口,"外面……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
"恐慌无用。"阿弃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做好当下能做的事。"
她拿起一株驱邪草,递向阿蛮的方向:"辨认它。"
阿蛮一愣,下意识接过:"驱邪草,味辛辣,性烈,能祛除邪气……"
"不是用眼睛看,用知识背。"阿弃空洞的眸子"望"着她,"闭上眼,用你的‘感觉’去辨认。"
阿蛮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闭上双眼,努力去"感觉"手中的草药。她传承的微弱净化之力,让她对蕴含灵机的物体有着本能的亲和。
"它……感觉很‘锋利’,"阿蛮努力描述着,"像……像一根针,能刺破那些阴冷的东西。"
"很好。"阿弃又拿起月光苔,"这个。"
阿蛮接过,闭眼感受:"凉凉的,很安静,像晚上的月光照在身上,能让躁动的东西平静下来。"
"赤阳参。"
"热的,有力量的,像个小火炉,能驱散寒意。"
阿弃一样样地将常用草药递给阿蛮,引导她抛开固有的文字知识,去直接感知每一株草药内在的"能量属性"和"情绪特质"。这是她基于自身"嗅香辨药"的能力,尝试将其提炼成一种可以传授的方法。阿蛮身负微弱的净化之力,是落霞镇目前除了她和谢九之外,唯一可能具备一定抵抗怨煞能力的人。
谢九坐在院中,听着屋内阿弃那平静无波、却条理清晰的"教导",磨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得出来,阿弃并非在临时抱佛脚地教导阿蛮医术,而是在传授一种生存技能。她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如果她无法抵挡天兵,或者镇子被攻破,阿蛮需要有能力自救,甚至帮助其他人。
这种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的极致理性与未雨绸缪,让他心中那份复杂的感触愈发深沉。
"不同的‘邪气’,需要用不同‘性格’的草药去应对。"阿弃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开锁,要找对钥匙。狂暴的,用‘锋利’的去切割;阴湿的,用‘温暖’的去烘干;纠缠的,用‘宁静’的去安抚……记住它们的感觉,而不是名字。"
阿蛮似懂非懂,但依旧努力记忆着那种玄妙的感知。她知道,这是阿弃在给她留下保命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在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氛围中,阿弃的"教导"持续着。她甚至开始让阿蛮尝试简单的药材配伍,基于能量属性的相生相克,而非固定的药方。
"清心草的‘锋锐’与月光苔的‘宁静’结合,可以制成安抚心神、驱散轻度梦魇的药散。"
"赤阳参的‘温热’配合少量驱邪草的‘烈性’,可以快速激发阳气,对抗突发的寒邪入体。"
"记住,药性如同水火,相合则益,相冲则危。感觉它们之间的‘反应’。"
阿蛮的学习能力出乎意料的好,或许是她体内那丝净化之力起到了关键作用。她开始能够独立调配出几种基础但有效的药散,虽然效果远不及阿弃亲手所制,但对于普通镇民而言,已是雪中送炭。
谢九偶尔会瞥见阿弃"看"着阿蛮成功调配出药散时,那空洞的眸子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那不是欣慰或赞许,更像是一种……数据确认后的稳定感。
她在打造一个备用的"节点",一个在她可能失效后,依旧能维持落霞镇微弱生机的"备份"。
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安排,让谢九在凛然之余,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敬意。
而在小镇外围,天兵的巡逻愈发严密,那金色的光网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昊垣星君依旧高踞云头,仿佛在等待着最佳的收网时机。
风暴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木屋内的"辨药"课程,仍在继续,如同暴风雨中,一只蜘蛛在固执地修补着它脆弱的网。
天罗地网隔绝了落霞镇与外界的气息流通,也使得镇内淤积的怨煞之气无法自然消散,反而在无形的压力下,变得愈发浓稠和狂躁。尽管阿弃之前配置的药散和阿蛮新学的本事能缓解部分症状,但仍有体质孱弱或侵蚀过深者,病情急剧恶化。
这日深夜,一名镇民背着自家高烧不退、已开始胡言乱语、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游动的老母亲,踉跄着敲响了木屋的门。老人气息奄奄,普通的药散喂下去如同石沉大海。
阿弃检查后,确认是怨煞已侵入心脉,寻常手段难以回天。她沉默片刻,再次抬起了手。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魂灯那霸道直接的净化之力,而是将指尖轻轻悬在老人的眉心上方。一缕极其温和、近乎无形的暖流,从她指尖缓缓溢出,如同冬日阳光,轻柔地笼罩住老人被怨煞侵蚀的识海与心脉。
这不是攻击,而是滋养与安抚。
她以自身魂灯那精纯无比的生机,模拟出类似月光苔的"宁静"与赤阳参的"温热"结合的效果,温和地中和着老人体内的怨煞,护住她最后一点生机本源,引导其自身的生命力缓慢复苏。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无比精准的控制力。阿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按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微微蜷紧。
谢九守在门外,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阿弃那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她那悬在老人眉心、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指尖,看着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对抗着那浓稠的黑暗。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生病发烧,母亲也是这般,用微凉而柔软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那温柔的触感,是他冰冷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
而此刻,阿弃的指尖,没有母亲的柔软,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凉。但那流淌出的、拯救生命的力量,却与记忆中那份温暖,奇异的重叠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底滋生。不是怜悯,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惜的……触动。
屋内,老人的胡言乱语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皮肤下游动的黑气也淡去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
阿弃收回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随即稳住。她示意那镇民将老人带回去好生照料,并给了他一包特制的固本药散。
镇民千恩万谢地背着母亲离去。
木屋内重归寂静。阿弃靠在墙边,闭目调息,弥补刚才的消耗。过度动用魂灯本源之力,即使只是温和的滋养,也让她本就因血养魂灯而亏损的身体,雪上加霜。
谢九推门走了进来,沉默地递过一个水囊。
阿弃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谢九看着她那近乎透明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膝上、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阿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眸子倏地睁开,"看"向谢九。
她的手很凉,如同玉石。而谢九的手,则因为常年握剑,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温热与薄茧。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着。
阿弃的魂灯瞬间分析着这个行为:非必要身体接触,意图不明。能量传递?探查伤势?某种未知的仪式?
谢九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接触到阿弃那毫无情绪、只有纯粹探究的"目光",他耳根微热,下意识想松开,但最终还是握紧了,沉声道:"你的手很冰。"
这是一个基于事实的陈述,却蕴含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关切。
阿弃偏了偏头,似乎在理解这句话背后的逻辑。"能量消耗过大,体温调节暂时性失衡。"她给出了一个技术性的解释,"不影响功能。"
谢九:"……"
他看着她那认真解释的模样,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忽然化为了无奈与一丝好笑。他松开了手,将那点残留的、属于她的冰凉触感攥入掌心。
"下次……别太勉强。"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却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阿弃"看"着他再次走到院中守夜的背影,抬手,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握住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属于他人的温度。
魂灯将其记录为"外部热源输入,短暂提升局部体表温度,无实际能量补充效果"。
但为什么,那种感觉,和接触热水、阳光都不一样?
一种极其微弱的、无法用现有数据解析的异样感,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尘,在她空茫的感知中,漾开了一圈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涟漪。
她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只手,轻轻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