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味之食,缝补之谊
书名:忘川不忘 作者:云韵 本章字数:2843字 发布时间:2025-12-09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棂发出的细微呜咽声。阿弃结束了又一日的诊治,正静坐于木屋角落的草席上,进行着类似"冥想"的内息调养,以恢复白日消耗的魂灯之力。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木屋外停顿了片刻。随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身影灵活地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属于荒野的尘土气息。


是谢九。


他依旧戴着那顶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中提着一个用宽大树叶包裹的东西,走到阿弃面前,将其放在地上,解开。


树叶里是两只烤得恰到好处的山鸡,外皮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树叶上,发出滋滋的轻响,浓郁的肉香瞬间在狭小的木屋内弥漫开来。还有几枚看起来就很甘甜的野果。


"吃。"谢九言简意赅,自己则走到另一边靠墙坐下,取下斗笠,露出那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之色的脸。他闭上眼,似乎也开始调息,并未多看阿弃一眼。


阿弃"看"着地上香气扑鼻的食物。在她的感知里,山鸡和野果散发着温热和饱满的生命能量,是极好的补充体力的来源。她并不觉得饥饿(身体的需求被魂灯理性管理着),但基于"维持机体最佳运行状态"的逻辑,她需要进食。


她伸出手,撕下一只鸡腿,放入口中。


咀嚼。


吞咽。


动作标准,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然后,她拿起一枚野果,同样吃完。


整个过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品尝到美味的愉悦,也没有对食物品质的评价。吃完后,她甚至拿出随身的水囊,喝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这是魂灯记录的"卫生习惯"。


"够了。"她平静地说,表示摄入的能量已足够。


一直闭目调息的谢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没有平日的审视与警惕,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理解的探究。


他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贪恋口腹之欲的,清心寡欲的,故作矜持的……却从未见过有人面对如此食物,是这般……纯粹的进食。没有享受,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基本的味觉反馈所带来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执行"补充燃料"的程序。


这绝非常态。


"不合胃口?"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弃转向他,空洞的眸子映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没有味道。"


谢九瞳孔微缩。"没有味道?"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确认。


"嗯。"阿弃点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如同说"天是黑的"一样自然,"吃,只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


这四个字,如此轻描淡写地从她口中说出,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谢九的心湖深处,激起无声的巨浪。他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倒映不出任何世间色彩的眼眸,忽然间,很多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她那超乎常人的冷静,她那近乎冷酷的理性,她那对痛苦与死亡的漠然……并不仅仅是性格使然,或许更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缺失。


她失去了味觉。或许,失去的远不止于此。


谢九不再说话。他重新戴上斗笠,将面容隐于阴影之下。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世界所有的"滋味"都化为虚无,生命只剩下最本质的"存在"与"运行"。他心底那最初因好奇和某种莫名牵引而产生的关注,在这一刻,悄然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怜惜。


他沉默地将剩下的食物重新包好,放在阿弃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起身,再次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门外。


木屋内,肉香尚未完全散去。


阿弃静静地坐着,她能感知到谢九离开前那一瞬间情绪的细微波动,一种复杂的、她无法完全解析的能量扰动。魂灯将其标记为"困惑与怜悯倾向"。


怜悯?


她不需要。


她只是付出了代价,选择了这样"活着"的方式而已。


无味之食,填充的只是躯壳。

而她前行所需的力量,来自魂灯,来自那被封印深处、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执念。


接下来的几日,谢九依旧神出鬼没,但出现在木屋附近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他不再总是远远守着,有时会靠在院外的柴垛旁,擦拭他那柄古朴的长剑;有时会漫不经心地修理一下阿蛮家那扇总是吱呀作响的院门;甚至有一次,阿弃晾晒在院中的、那件自幽冥穿出后便未曾换洗、已有些破损的素白裙衫,不知何时被洗净,并细心地用同色的丝线缝补好了破损处,针脚细密而整齐,晾晒在竹竿上,随风轻扬。


阿弃"看"着那件被缝补好的衣衫。补丁的位置正在肩胛处,那里有一道不大的裂口,是之前在翡翠谷探查时,被尖锐岩石勾破的。她自己并未在意,衣衫于她,只是蔽体保暖之物,完好与否,不影响功能。


但这缝补,代表了一种超出必要范围的干预。


她走到院中,伸手触摸那细密的针脚。触感平整,修补得无可挑剔。魂灯记录着这种行为模式,与"无声守护"、"提供食物"属于同一类别,但更加……琐碎和生活化。这不符合她认知中"游侠"或"交易"的行为逻辑。


谢九正坐在不远处的井沿上,用一块青石打磨着他的剑刃,发出规律而清脆的"沙沙"声。他似乎并未关注这边。


阿弃拿着衣衫,走到他面前。


"为什么?"她问,依旧是那平铺直叙的语气,听不出感激,也听不出质问。


谢九磨剑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透过斗笠传来:"破了,就补上。顺手的事。"


"不影响穿。"阿弃陈述事实。


"看着碍眼。"谢九的回答带着点蛮不讲理的随意。


阿弃沉默了一下。魂灯快速分析着"看着碍眼"这个理由。这是一种主观的、基于审美或习惯的评判,与她基于纯粹功能性的认知相悖。她无法理解。


但她能感知到,谢九在做这些事时,气息是平和的,没有算计,没有企图,甚至没有期待回报的情绪波动。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顺手"。


她不再追问。基于逻辑,这种"顺手"的行为,目前来看,对她无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她的生存环境质量(例如更安静的院门,更完整的衣物)。她选择了接受。


"谢谢。"她说道。这是魂灯记录的,在接受他人非必要帮助后,应做出的标准回应,以示礼貌,并可能有助于维持良好的(交易)关系。


谢九磨剑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再次落在阿弃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他听得出来,这声"谢谢"与她诊治病人后说的"下一个"一样,平静,规范,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了什么。


"一件破衣服而已。"他低下头,继续磨他的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不用谢。"


阿弃点了点头,拿着补好的衣衫,转身回了木屋。


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谢九磨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扇木门,一道院墙。那是一种更深邃、更难以逾越的鸿沟——一个拥有着完整情感世界的人,与一个似乎将情感彻底剥离了的存在的鸿沟。


他的守护,他的顺手之举,于她而言,或许都只是一串需要分析、归类、然后基于利弊决定是否接受的"数据"。


这种感觉,让他这个习惯了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游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好奇。


他想知道,在那片情感的荒漠之下,是否还埋藏着一点未被磨灭的绿意。


而缝补一件衣衫,或许是他笨拙地,试图浇灌那片荒漠的方式。哪怕,他并不知道,那下面是否真的有种子存在。


无声的守护,悄然融入了日常的缝隙。

一种基于好奇、怜悯与某种莫名吸引的"谊",在绝望的土地上,悄然萌芽。它无关风月,此刻,只是一份沉默的、试图靠近的理解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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