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法院最大的刑事审判庭，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高高的穹顶下，国徽肃穆。旁听席座无虚席，媒体长枪短炮林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审判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林砚站在原告席上，深灰色的西装笔挺如刀裁，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脸上看不出连轴转的疲惫，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只有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沈默，能从他偶尔微微收紧的下颌线，和眼下那片被粉底也难以完全遮盖的淡淡青影里，窥见一丝鏖战的痕迹。沈默的左臂还固定在支具里，藏在宽大的外套下。他的右手紧握着膝盖，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林砚身上，像绷紧的弦。
被告席上，周氏制药聘请的金牌律师团阵容豪华，领头的张律师正侃侃而谈，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综上所述，我方生产的血液透析滤器，完全符合国家强制标准GB 19335-2003的各项技术指标，质量稳定可靠。至于价格问题，乃是市场行为，研发投入、品牌溢价、渠道成本等因素共同决定。原告方指控的‘暴利’，纯属主观臆断，缺乏直接、过硬的证据支撑。”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审判席，“我方恳请法庭，驳回原告方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的无理诉求。”
法庭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张律师的辩词四平八稳，将价格问题巧妙地推给了“市场”，又将技术标准这面大旗牢牢握在手中。不少目光投向林砚，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面对周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仅凭“暴利”指控，确实显得单薄。
林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等张律师落座，审判长的目光转向他时，才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像即将亮剑的武士。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法庭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质感，“被告代理人反复强调‘国标’。那么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这面‘国标’的旗帜下，包裹的究竟是守护生命的神器，还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电，直射被告席，“噬血的朽木。”
他微微侧身，向法庭技术人员示意。
巨大的投影屏幕亮起。首先出现的，是林砚提交的、由沈默整理的那份详尽的医疗器械暴利链索引图谱。时间线、关联公司、异常利润点……如同精密的地图，瞬间将周氏滤器从研发到销售的利益链条清晰地解剖开来。图表直观，数据冰冷，冲击力十足。
张律师的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恢复镇定：“图表很漂亮，但这只是原告方的推论和公开数据的堆砌，无法直接证明滤器本身存在质量问题或成本虚高。”
林砚没有理会他的打断。他拿起一支激光笔，红色的光点落在图谱上一个被显著标记的利润点上——血液透析滤器的原料成本与终端售价之间的巨大鸿沟。
“推论？”林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那么，我们让事实说话。”
他再次示意。
法庭工作人员推上来一台结构复杂的仪器。银白色的金属外壳，透明的管路连接，旁边还放着一个恒温箱。仪器上醒目的LOGO显示，这是一台医用体外循环模拟机。
旁听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连审判席上的法官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在法庭上直接进行实验演示？这几乎前所未有！
林砚走到仪器旁，动作沉稳，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准备手术。他戴上无菌手套，从恒温箱中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正是周氏制药生产的一款血液透析滤器。他将其小心地安装到模拟机的滤器舱位。
“根据GB 19335-2003标准，”林砚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同时进行着操作，“血液透析滤器需在模拟人体血流量条件下，耐受一定的跨膜压。标准安全阈值，是0.4兆帕（MPa）。”他连接好管路，启动仪器。模拟血液（特制的猪血浆）在透明的管路中开始循环流动，恒温系统将温度精确控制在37℃。
法庭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台运转的机器和屏幕上跳动的实时数据吸引。压力值在缓慢上升：0.1MPa… 0.2MPa… 0.3MPa…
张律师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林律师，法庭不是实验室！你这种演示……”
“恰恰相反，”林砚打断他，目光扫过审判长，“查明真相，是法庭的终极使命。任何有助于揭示真相的手段，只要合法合规，都应在法庭上有一席之地。我们演示的，正是被告引以为傲的‘国标’安全底线。”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压力仪表上。
数值稳稳地越过了0.4MPa的安全线，继续攀升：0.42… 0.45… 0.48…
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仿佛凝固了。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又看向林砚沉静的侧影。只有他知道，为了准备这个实验，林砚带着技术团队熬了多少个通宵，反复验证参数，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压力值即将触及0.5MPa的临界点时——
“砰！”
一声不算巨大、但在寂静法庭中却如同惊雷的闷响！
安装在模拟机上的那枚周氏滤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中间部位猛地爆裂开来！深红色的模拟血浆混合着滤器内部的填充物，瞬间喷溅在透明的防护罩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污迹！
“啊——！”旁听席上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叫。
屏幕上的压力值瞬间归零，警报灯刺眼地亮起红光！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台模拟机，盯着防护罩内一片狼藉的破裂滤器。震惊、难以置信、恐惧……各种情绪在旁听席上无声地蔓延。
林砚站在原地，手套上还沾着一点溅出的模拟血浆。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肃杀。他按下一个按钮。
投影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成高倍显微镜下的实时影像！镜头精准地对准了滤器爆裂的断口处。纤维断裂、结构松散，更可怕的是，在高倍放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滤膜材料中掺杂着大量不符合标准的、粗糙的玻璃纤维杂质！
紧接着，屏幕一分为二。左边是爆裂滤器断口的电镜扫描图，右边则是对比放大的、符合国家标准的优质滤膜材料的微观结构图。两相对比，天壤之别！杂质的存在，如同蚁穴之于堤坝，是致命的缺陷！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林砚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像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这就是被告口中‘符合国标’的守护神？在仅仅0.5兆帕的压力下——一个远低于某些特定临床情境（如高凝状态患者）可能产生的压力值——它就如同朽木般不堪一击！这些掺入的劣质杂质，”他的激光笔红点狠狠戳在那些狰狞的杂质影像上，“就是埋在患者血管里的不定时炸弹！所谓的国标，成了他们牟取600%暴利的遮羞布，成了吞噬生命的帮凶！”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字字千钧，带着冰冷的愤怒和铁一般的事实，砸在法庭的地板上，也砸碎了周氏试图构筑的谎言堡垒。
张律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时竟找不出任何辩驳之词。整个周氏律师团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这时，坐在旁听席的沈默，一直放在膝上的轻薄笔记本电脑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绿色——代表着一个预设的监控程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沈默的右手食指在触摸板上轻轻一点，一个加密的提示框瞬间弹出，只有他能看到：
【UDI数据库比对完成：检测到可疑假码批次 - 关联：周氏松江分厂- 数量：3万+】
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抬眼看向法庭中央的林砚。
仿佛心有灵犀，正在等待审判长回应的林砚，目光也似无意般扫过旁听席，与沈默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一眼，快得几乎无人察觉。林砚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紧接着，法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两名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药监局工作人员，在法警的陪同下，大步走入审判区。为首的一位，手中高举着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
“审判长！”为首的工作人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紧急通知！基于最新掌握的可靠证据链，现决定：立即暂停周氏制药旗下所有血液透析滤器产品的国家集中采购资格！相关质量问题，立案彻查！”
如同最后一记重锤落下。
整个法庭彻底沸腾了！惊呼声、快门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张律师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周氏制药的代表，更是面无人色。
审判长的法槌重重敲下：“肃静！肃静！”
在一片混乱与震撼中，林砚缓缓转过身。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如松，目光沉静地迎向审判席，也迎向了旁听席上那道始终追随他的、带着劫后余生般激动与敬意的目光。
胜利的曙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阴霾，带着血与火的气息，降临在这片庄严之地。而松江冷库的秘密，也随着UDI数据库的警报，即将迎来最终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