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里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苍白地涂抹在地板上。沈默靠坐在床头，右手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缓慢移动。医用绷带还像个怪诞的封印，缠绕在银灰色的机身上，只露出键盘和屏幕。林砚那句“蓄力、磨刀”的命令，像一道无形的鞭子，驱散了他伤后初醒的混沌和自弃。
屏幕上是浩瀚的数据海洋。周氏制药旗下各种医疗器械的公开招标文件、采购合同、财务报告摘要……冰冷的数字如同散落的骨骸，铺满了虚拟桌面。沈默的左手还固定在支具里，隐隐的钝痛像背景噪音，干扰着他的专注。他只能用右手，笨拙而缓慢地操作。
一个文件夹，又一个文件夹。他像最耐心的考古学家，在数据的尘埃里挖掘、拼凑。林砚要的不是结论，是索引。是能让后续精准打击找到切入点的脉络。时间线、利润点、关联公司……他建立表格，填充数据，用颜色标记可疑之处。动作很慢，效率不高，但异常专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砚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新的深灰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掩盖了昨日的狼狈，只有眼下淡淡的青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吃早饭。”声音依旧简洁，目光扫过沈默操作着的电脑屏幕，落在那些被精心整理的数据表格上，停留了几秒。没有评价，只是确认进度。
保温桶里是清粥和小菜，温度正好。沈默放下电脑，用右手拿起勺子，动作还有些僵硬。林砚没有看他进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稀疏的人影。晨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药监局那边的初步回复下来了。”林砚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份无关紧要的简报，“避重就轻。强调程序合规，对滤器质量和价格暴利问题，要求我们提供‘更有力’的证据链。”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默脸上，“你整理的这些，是地基。但法庭上，我们需要承重的梁柱。”
沈默咽下口中的粥，喉咙有些发干。“公开数据……有限。”他声音沙哑，“核心成本，原料来源，行贿链条……都藏在冰山下。”
“冰山总有浮出水面的一角。”林砚走近几步，拿起沈默放在一边的笔记本电脑。他指尖划过触摸板，屏幕亮起，映出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找出连接点。周氏滤器的原材料供应商名单里，有没有异常频繁变更的？采购价格波动曲线，和某些关键人物的升迁、调动时间线，有没有重合？”
他的思路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混沌的肌理。沈默的眼神瞬间专注起来，那些散乱的数据点，在林砚的话语中，仿佛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还有，”林砚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查一查，市面上所有价格远低于周氏、质量却相对可靠的同类滤器，在过去几年，有没有被周氏以专利侵权、不正当竞争等名义起诉打压过的记录。他们的‘国标’护城河，未必那么干净。”
新的指令像钥匙，瞬间打开了沈默思维的枷锁。他不再满足于整理，开始尝试挖掘数据背后的关联。手指在触摸板上的移动快了一些，眼神锐利地扫过一行行信息，大脑飞速运转，构建着林砚所说的“连接点”。手臂的疼痛似乎被这强烈的思维活动暂时压制了。
林砚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其他事务。病房里只剩下沈默敲击触摸板的轻微声响，和两人各自沉浸于不同战场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偏移，病房里暖意渐生。沈默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部分是因为专注，一部分是手臂持续传来的不适。他刚完成对一家被周氏起诉过的本土小滤器厂的背景调查，发现其创始研发团队竟是从周氏核心实验室集体出走的。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监控软件图标，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点开，弹出的警报窗口冰冷地显示：
【检测到异常数据流！目标：正法律所云端数据库（证据分区）】
【入侵类型：高级持续性威胁（APT）】
【当前状态：数据加密进程启动 1%... 2%...】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有人正在远程攻击律所的核心数据库，目标是他们辛苦收集的证据！一旦被完全加密，后果不堪设想！
“林砚！”沈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紧绷，瞬间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窗边的林砚倏然转身，眼神如电：“说！”
“数据库！被攻击！APT！加密！”沈默语速极快，手指在触摸板上飞速操作，试图定位攻击源和切断连接，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攻击路径极其隐蔽和刁钻，进度条在屏幕上冷酷地跳动：5%...6%...
林砚几步跨到床边，俯身看向屏幕。那猩红的进度条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冷得能冻结空气。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和决绝。
“权限！”林砚的声音斩钉截铁。
沈默立刻报出一长串复杂的动态口令。林砚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直接接入律所的应急响应系统。他一边操作，一边语速极快地下令：“沈默，放弃拦截！你的终端防护不够！立刻转向，给我追踪攻击跳板！我要源头！要他们露出的马脚！”
沈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弃徒劳的拦截尝试，十指翻飞（尽管只能用右手，速度受到极大限制），开始沿着攻击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反向追踪。无数条虚假的IP路径如同迷宫，他必须在数据洪流中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真实轨迹。
林砚的手机屏幕也亮着，他正在调用律所服务器的高级防火墙资源，设置陷阱，延缓对方的加密进程。同时，一个加密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李队，我，林砚。正法律所核心数据库正遭受有组织黑客攻击，目标明确指向关键证据。我需要网警支队立刻介入！坐标同步发你！”
进度条：15%...16%...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指尖敲击的细微声响。一种无形的硝烟味弥漫开来。沈默的额发完全被汗水浸湿，粘在额角。追踪路径如同在黑暗中走钢丝，几次差点断掉线索。手臂的伤口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和肌肉紧绷，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住。
“跳板三！韩国首尔节点！伪装成游戏服务器！”沈默突然低喝一声，捕捉到一个关键转折点。
林砚眼神一凛，立刻将信息同步给电话那头的网警。同时，他手机上一个特殊的追踪程序被激活，像猎犬般扑向那个伪装节点。
进度条：25%...26%...速度似乎被林砚设置的陷阱稍稍拖慢，但仍在坚定地爬升。
“绕过首尔！主控信号来自……国内！松江！”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手指猛地敲击触摸板，一个隐藏在层层代理之后的真实IP地址被他揪了出来！位置赫然指向松江郊区！
“锁定！”林砚对着手机厉声道，“松江冷库区，IP：192.168.XXX.XXX！立刻行动！”他挂断电话，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沈默追踪到的那个IP地址，眼神锐利如刀锋。松江冷库……和他之前定位到的废弃冷库区域高度重合！周家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而此刻，那猩红的进度条，刚刚爬到30%。
就在林砚发出指令的瞬间，屏幕上的加密进程进度条猛地一滞，然后，开始疯狂闪烁！几个代表陷阱被触发的警报图标接连弹出！
【蜜罐激活！攻击者行为指纹捕获！】
【伪装数据流干扰成功！】
【加密进程受阻！当前进度：30%... 29%... 28%...】
成功了！网警的介入和沈默精准的源头定位，加上林砚预设的反制措施，终于扼住了这只伸向证据的黑手！
沈默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脱力般向后靠去，大口喘着气，右臂因为过度使用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林砚也缓缓直起身，长长地吁出一口胸中的浊气。他看向沈默，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认可，如同淬火后的刀锋，更加内敛，也更加锋利。
“干得不错。”他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这把刀，磨得很快。”
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胀感瞬间涌上鼻尖。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看到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手指。
林砚没再说什么，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也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像披着一层血色的战袍。一场小规模的交锋暂时告捷，但松江冷库……那个被锁定的源头，像一块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心头。那里埋藏的，恐怕远不止一个黑客据点。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冷峻的眉眼。一条加密信息被快速编辑、发送：
【证据暂安。目标：松江冷库。准备深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