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牌日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簇新的“正法律所”铜牌上,亮得晃眼。铜牌映着街景,也映着林砚挺拔的身影。他正与几位前来道贺的故交寒暄,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疏离而客套,眼底却沉静如古井,不起波澜。空气里浮着香槟气泡细碎的破裂声和人群低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沈默站在他斜后方半步,像一道安静的影子。他习惯性地微垂着头,目光落在林砚西装挺括的下摆。那深色的布料流淌着矜贵的暗纹,在日光下偶尔一闪。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有身前这个人,是唯一清晰的坐标,稳稳地锚定着他飘摇的世界。
变故,是毫无征兆的毒蛇。
一道刺目的反光,毫无道理地从攒动的人头缝隙里闪过,快得像一道淬毒的寒光。目标明确——林砚毫无防备的后颈。
沈默的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缩紧。不是思考,是刻在骨头里的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那瓶液体划出的弧线,那粘稠欲滴的质感,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撕裂了虚假的喜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
沈默的身体已经扑了出去,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把自己变成一块人形的盾牌。视野里只剩下林砚微侧的脸颊线条,和他颈后那片暴露在危险下的、冷白的皮肤。
“滋啦——”
一声轻响,带着令人牙酸的腐蚀声,沉闷地炸开。
不是皮肉被灼烧的惨叫,是金属的哀鸣。
沈默抬起的左臂前,那枚别在林砚胸前、象征公正的钛合金律师徽章,正正迎上了泼溅而来的浓酸。液体撞上金属,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发出贪婪而急促的“滋滋”声。徽章上精细的天平浮雕,肉眼可见地被啃噬、塌陷,边缘卷曲焦黑,像一朵被地狱之火瞬间燎过的金属之花,狰狞丑陋。
一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钻进林砚的鼻腔——浓硫酸的呛人酸气,高级涤纶纤维迅速脆化崩解发出的焦糊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蛋白质被烧灼后特有的微腥。这微腥来自沈默横亘在他颈后的手臂,那条手臂在徽章格挡的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护住了他最致命的要害。
灼热的剧痛像迟来的潮水,凶猛地拍打着沈默的神经末梢。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臂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别动。”
林砚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冰锥凿进了混乱的现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住了周遭惊恐的尖叫和骚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扫过沈默手臂上那片迅速泛红、鼓起水泡的皮肤,扫过自己西装前襟被酸液溅到、正嘶嘶作响、迅速扩大破洞的地方——那矜贵的面料在强酸面前,脆弱得像一张浸了水的薄纸。
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自己狼藉的衣衫。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沈默的伤臂和那枚替他们挡下致命一击的残破徽章上。
一把闪着冷光的医用镊子不知何时已夹在他修长的指间。他极其小心地避开徽章上还在冒着细微白烟的蚀孔边缘,镊尖精准地夹住一处未受损的边角,稳稳地将这枚滚烫的“盾牌”从西装残破的前襟上取下。动作冷静得如同在无菌台上剥离一份关键的组织样本。徽章被轻轻放入透明的证物袋,不锈钢的夹口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完成了对这份牺牲的初步封存。
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撕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无菌纱布被利落地扯出,带着干净凛冽的气息,稳稳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压力,覆盖按压在沈默手臂那片触目惊心的灼伤创面上。淡黄色的组织液几乎是立刻就在雪白的纱布上洇开,像一幅残酷而无声的宣告。
剧痛让沈默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颌汇聚,滴落。他紧咬着下唇,齿间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钉钉在原地,没有半分退缩。林砚那句“别动”,是此刻唯一能穿透痛楚的指令。
林砚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像鹰隼掠过嘈杂的草场,瞬间锁定了几步外一张沉重的实木雕花靠背椅。没有半分犹豫,他大步上前。五指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抠进椅背雕花繁复的缝隙里,指关节因极限用力而瞬间泛白。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咔嚓”撕裂声响起,细小的木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他掌心的皮肉,沁出细密的血珠。他眉头纹丝未动,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一块厚实的、边缘还带着参差木茬的椅背钢板,从坚实的木框中掰扯了下来!
钢板沉甸甸地坠在他手中,边缘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迅速回到沈默身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稳定。托起那条因剧痛和灼伤而不住颤抖的手臂,小心避开那片被纱布覆盖的创面,将冰冷坚硬的钢板稳稳垫在伤臂下方,构筑起一道临时的支撑。
“忍三秒。”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安定力量。医用绷带在他指间翻飞,雪白的纱布一圈圈缠绕过钢板与沈默的手臂,动作迅捷、精准、一丝不苟。在灼伤最严重的手腕上方,他打了一个干净利落、绝对牢固的外科结,既提供了坚固的支撑,又避开了对脆弱创面的直接压迫。
媒体的镜头终于从最初的震惊和失焦中恢复过来,贪婪地蜂拥而至,长枪短炮几乎要怼到沈默的手臂上。刺目的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疯狂捕捉着那圈缠绕在灼伤手臂与冰冷钢板上的纱布,捕捉着纱布上迅速扩大的、刺眼的淡黄色污渍,也捕捉着林砚染血的衬衫前襟和那片如同被野兽撕咬过的西装残骸。
林砚没有抬手遮挡刺眼的光,只是微微侧过身,用自己半个身体挡住了部分射向沈默眼睛的强光,同时将沈默、那圈绷带、那块冰冷的钢板护盾,完全地、清晰地曝露在镜头之下。他不需要躲藏。
话筒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争先恐后地戳到他面前,嘈杂的提问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先生!这是报复吗?针对您的新律所?”
“伤者情况如何?袭击者身份有线索吗?”
“林律师!您对这次恶性袭击有何回应?是否与周氏案有关?”
林砚抬起手。那只手,刚刚沾染了木刺留下的细小血痕,也沾着沈默伤处渗出的体液,此刻却稳定无比。他没有推拒话筒,而是用那只染着痕迹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用力过度而产生的轻颤——轻轻抚过透明的证物袋。他的指腹停留在袋中那枚残破徽章上,摩挲着焦黑卷曲的蚀孔边缘,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珍视。
所有的喧嚣,在他抬起手、目光落在徽章上的那一刹那,诡异地沉寂下去。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他举起了那枚装在透明袋中的徽章,让午后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穿透那狰狞的蜂窝状孔洞。细碎的光斑透过蚀孔,投射在他同样被酸液灼蚀、布满破洞的昂贵西装上,落在他染血的衬衫前襟,更跳跃着,落进沈默因剧痛和眼前光影变幻而微微失焦、却依旧努力睁大的瞳孔深处,像在他眼中洒下了一把破碎的、滚烫的星辰。
“这身西装,”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玉石投入深潭,激起沉重的回响,“Brioni定制,三万八千块。”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随即是更加疯狂、更加密集的快门声,如同骤雨敲打窗棂。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那滩还在冒着细小气泡、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污浊,最终,沉沉地、定定地落在了沈默脸上。那张年轻的脸庞,因为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发被冷汗浸透,狼狈地贴在额角。唯有那双眼睛,即使在痛楚的迷雾中,依旧执拗地、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像迷途的孤舟死死锁定着岸边的灯塔。
林砚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举着徽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更显苍白。他看着沈默,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好的,这是**第十六章《寒窖》**,延续细腻质朴文风,聚焦松江冷库的隐秘探索与无声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