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苍岚的脸颊。他裹紧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斗篷，右手不自觉地按在旧伤处 —— 那里还留着上月与北境军交锋时，被淬毒箭矢划伤的疤痕，此刻在彻骨的寒冷中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肉里钻动。
“这鬼天气，怕是要下一夜。” 苍岚往手心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抬眼望向远处隐约闪烁的灯火。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猎人小屋，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稀薄青烟，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像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塔。
他犹豫了片刻。这三年来，他像个孤魂野鬼般在北境游荡，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可今夜的风雪实在太大，若是在野外露宿，恐怕撑不过后半夜。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警惕，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温暖的光亮走去。
这一世，他没有姓氏，人们都叫他 “岚”，一个靠着打猎和偶尔接些护卫活计谋生的流浪武者。二十三年来，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的沼泽，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些零碎的片段总在梦中纠缠 —— 荧光闪烁的森林、雨夜里温暖的小屋、有着异色眼瞳的银发少年、泛着冷光的黑剑，还有背后那对若隐若现的蝶翼与狼爪…… 每次从梦中惊醒，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留下难以言喻的空落。
走到小屋门前，苍岚停下脚步。木质的门板上刻着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用刀剑之类的利器反复砍凿而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他定了定神，抬起冻得发僵的手，轻轻叩响了门板。
“吱呀” 一声，门内传来器物翻倒的脆响，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苍岚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短剑，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谁？”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从门后传来，带着几分警惕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过路人，想借贵地避避风雪。” 苍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
门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就在苍岚以为会被拒绝时，门板 “吱呀” 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睛从缝隙中探出来，警惕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一个人？” 门后的人又问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就我一个。” 苍岚回答着，感觉右手掌心那个胎记般的黑色符文突然微微发烫，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像是在哪里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木门终于完全打开，苍岚的呼吸不由得一滞。站在门内的青年身形修长，银白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黑色的皮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一部分眉眼。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漆黑如深夜的寒潭，深不见底；而右眼，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显然已经失明。
“进来吧。” 青年侧身让开道路，语气平淡地说道，“眼睛是旧伤，不必介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苍岚的心湖里漾起圈圈涟漪。
苍岚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草药、兽皮和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小屋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墙角堆着码放整齐的草药和鞣制好的兽皮，火塘里的火焰正旺，上吊着一口小铁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什么，散发出一股清苦却令人安心的香气。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从精致锋利的短剑到粗糙耐用的猎弓，甚至还有几柄造型奇特的投掷斧，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透着常年使用的痕迹。
“看来你不仅是猎人，还是位武器匠？” 苍岚在火塘边找了个木凳坐下，搓着冻得发麻的手，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
青年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草药茶，递到他面前：“我叫幽。偶尔也做些赏金猎人的活计。” 他说话时，右眼的灰白色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珍珠般的光泽，“你呢？”
“岚。” 苍岚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触碰到青年的手指，两人同时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一股无形的波动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火塘里的火苗 “腾” 地一下窜高了三寸，发出 “噼啪” 的声响。
幽迅速收回手，转身去搅动锅里的汤药，背对着苍岚说道：“北境军最近在到处搜捕逃兵，你最好别在外面乱晃。”
“我不是逃兵。” 苍岚盯着他的背影，感觉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我只是…… 在找一个人。”
“谁？” 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苍岚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不知道。” 苍岚苦笑了一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心的黑色符文，那符文像是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我只记得他的眼睛…… 一只漆黑如夜，一只银白似月。”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 “当啷” 一声，幽手中的汤勺掉进了锅里，溅起几滴滚烫的药汁。幽的背影明显僵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完好的左眼紧紧盯着苍岚，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脱衣服。” 幽突然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 苍岚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的右肩在流血。” 幽指了指苍岚的右肩，“隔着三层衣服，我都能闻到血腥味。”
苍岚这才注意到，由于刚才赶路时动作太大，肩膀上的旧伤似乎又裂开了，血渍已经透过厚厚的斗篷渗了出来，在粗布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有些迟疑地解开斗篷和皮甲，露出被血浸透的里衣。
幽默默地取来一盆热水和一小包草药，动作娴熟地帮他处理伤口。当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苍岚的皮肤时，苍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那些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抚平皮肉下的疼痛，直抵灵魂深处。
“这伤怎么来的？” 幽一边用干净的布条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一边问道，声音低沉而专注。
“被北境军的淬毒箭伤的。” 苍岚忍着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但那箭在离心脏只有三寸的地方…… 突然停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幽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苍岚疼得 “嘶” 了一声。他看到幽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担忧。
“什么时候的事？” 幽的声音有些发紧。
“上月满月夜。”
银发青年猛地抬起头，那只灰白色的右眼在火光中竟然闪过一丝微弱的银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在哪里？” 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种苍岚无法理解的急切。
“断刃峡谷。” 苍岚被他的反应惊到了，“怎么了？”
幽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包扎着伤口，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包扎完毕，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用一块柔软的绒布仔细擦拭着。
“睡吧。明天一早你就走。” 幽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苍岚正想追问，屋外突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这座小屋来的。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迅速吹熄了火塘里的大部分火焰，只留下几点微弱的火星。
“北境军。” 幽压低声音说道，眼神凝重地望向窗外，“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不可能！我绕了三天的路，应该不会被跟上才对！” 苍岚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透过缝隙看到至少三十名黑甲骑士已经包围了小屋，他们的盔甲在雪光中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手中的长矛直指小屋，气氛肃杀得让人窒息。
幽已经迅速套上了皮质护甲，将那柄黑色长剑背在身后，又将另一套备用的皮甲和一把短剑扔给苍岚：“从后门走，我来断后。”
“开什么玩笑！他们人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苍岚抓起短剑，感觉手心全是冷汗。
“岚！” 幽突然直呼其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还记得断刃峡谷的奇迹吗？这次，你要相信我。”
苍岚如遭雷击。他从未告诉过幽自己的真名，可对方却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来。更让他震惊的是，幽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熟悉的坚定，像是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也曾这样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再多想。苍岚抓起皮甲，跟着幽冲向小屋的后门。后门通向一片茂密的森林，幽在门槛处撒下一些银色的粉末，那些粉末一落地就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形成一道火墙，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脚步。
“我们分开跑。” 幽推了苍岚一把，指着森林深处，“西北方有座废弃的神殿，三天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 就在那里见。”
苍岚抓住他的手腕，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起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幽的嘴角扯出一个苍岚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无比坚定：“还记得掌心的符文怎么用吗？” 他轻轻碰了碰苍岚的右手掌心，“想着我，它就会带你找到我。”
说完，幽转身冲向追兵最多的方向，那柄黑色长剑在雪夜里划出一道冰冷的银光，如同黑夜中撕裂黑暗的闪电。苍岚强迫自己转过身，朝着森林深处跑去，右手掌心的符文灼热得像一块烙铁，仿佛在诉说着某种跨越时空的羁绊。
跑出大约百步后，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 幽正站在雪地中央，被十名骑士包围。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片浓重的黑影，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操控着武器，将那些骑士的攻击一一化解。最让人震惊的是，他那只失明的右眼此刻竟然完全变成了银白色，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像是两颗在黑夜中闪耀的星辰！
“影族……” 苍岚喃喃自语，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闸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前世的画面如洪水般涌来：禁林里的初遇、雨夜小屋里的温暖、轮回契约的光芒…… 那些曾经模糊的片段，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正中幽的后心！苍岚的惊呼卡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透了幽的身体。可下一秒，他却看到幽的身影突然化作一团黑雾，箭矢径直穿过黑雾，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而真正的幽，已经出现在领头骑士的身后，手中的黑色长剑精准地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快走！” 幽的声音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直接传入了苍岚的脑海，带着一丝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次，我一定会活着去见你。”
苍岚咬紧牙关，转身冲进了茫茫林海。右手掌心的符文一跳一跳地发烫，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寒冷的雪夜里，为他指引着方向，也温暖着他的灵魂。他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必须活下去，因为在那个废弃的神殿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等着他们共同续写未完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