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叔守在溪边的第一个晚上,带了块防潮垫和半截蜡烛。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哗哗的流淌声里,他总觉得能听见菜苗舒展叶片的轻响。蜡烛燃到一半时,远处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他猛地抓起身边的铁锹,借着月光一看,是只被渴坏的野兔子,正探头探脑地想喝水。
“去去,这水金贵着呢。”李大叔挥了挥铁锹,野兔子蹿进草丛里,只留下几片晃动的叶子。他重新坐回防潮垫上,望着水管延伸的方向——那里是别墅区的方向,暖棚的灯应该还亮着吧?苏晴会不会正给菜苗浇水?小林和赵铁柱,怕是还在琢磨明天该加固哪段水管。
后半夜起了点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散了些燥热。李大叔裹紧了外套,想起白天林默说的,要在溪边搭个简易棚子,既能遮阴又能挡雨。他摸出火柴,又点燃了一截蜡烛,火光摇曳中,仿佛能看见棚子搭起来的样子,能看见邻居们轮流守在这里,像守着块会生金的宝地。
第二天换班时,张大爷背着个布包来了,里面装着两个刚蒸好的红薯,还冒着热气。“给你留的,就着溪水吃,舒坦。”他把红薯塞给李大叔,自己则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水洗脸,凉得直咂嘴,“这水是甜的,比井水好喝。”
李大叔咬着红薯,看着张大爷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极寒时的日子。那时大家各顾各的,连句话都懒得说,哪想到现在能凑在一起,为了这点水轮流熬夜。他把剩下的半个红薯递给张大爷:“你也尝尝,苏晴蒸的,放了点糖。”
张大爷接过红薯,笑得满脸褶子:“还是你们年轻人心细,知道给红薯加糖。”
两人坐在溪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菜苗的长势说到以前的日子,从洪水的水位说到对雨的期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斑,倒比暖棚里的温度更让人安心。
中午时,林默带着人来搭棚子。竹竿插进土里时,惊飞了几只在溪边喝水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李大叔突然喊了一声:“快看!”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溪水上游的水面上,漂着个小小的木筏,上面似乎还坐着个人。“是安全区的人?”赵铁柱立刻握紧了手里的钢刀,伤口还没好利索,动作却依旧敏捷。
林默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像,就一个人,还带着个孩子。”
木筏漂得很慢,渐渐能看清上面的人——是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两人都瘦得脱了形,女人的衣服破了个洞,露出的胳膊上全是划痕。她似乎看到了溪边的人,拼命地想把木筏往岸边划,却没力气,只能任由木筏在水里打转。
“是逃难的。”李大叔叹了口气,“看那样子,怕是饿了好几天。”
林默没说话,只是看着木筏上的孩子。那孩子大概三四岁,趴在女人怀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他心里动了动,对赵铁柱说:“把他们拉上来。”
“可是……”赵铁柱有些犹豫,“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林默打断他,“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威胁?先看看情况。”
几人合力把木筏拉到岸边,女人一踏上陆地就瘫倒了,怀里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像小猫叫。“水……给点水……”女人抓着李大叔的裤腿,眼神涣散。
张大爷连忙舀了碗溪水递过去,女人却先把水凑到孩子嘴边,看着孩子小口小口地喝,自己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你们从哪来?”林默蹲在她面前,声音放轻了些。
女人喝了点水,精神好了些,断断续续地说:“从……从南边来的……那边热得没发活,井都干了……男人为了找水,掉进河里……就剩我们娘俩……”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孩子也跟着哭,哭声在溪边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
“带回去吧。”苏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拿着块干粮,递到孩子手里,“给他们点吃的,安置在空屋里。”
林默点点头,让赵铁柱的徒弟先送她们回别墅区,自己则留在溪边继续搭棚子。阳光依旧毒辣,但溪风吹过,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
“小林,你做得对。”李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遭难的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林默看着木筏漂远的方向,没说话。他知道,收留她们可能会有麻烦,但刚才孩子喝到水时满足的眼神,女人看着孩子时温柔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极寒时守着暖棚的自己和苏晴。
谁不是在绝境里求个活呢?
傍晚时,溪边的简易棚子搭好了,用塑料布和竹竿支着,像个小小的哨所。林默站在棚子下,看着水管里流淌的清水,突然觉得,这溪水不仅滋养着菜苗,也滋养着些别的——是李大叔守夜时的专注,是张大爷递水时的善意,是收留那对母子时,心里泛起的、久违的柔软。
夜色降临时,李大叔和张大爷坐在棚子里,蜡烛的光映着他们的脸。远处的别墅区亮着灯,暖棚的方向传来隐约的笑声,大概是那孩子吃饱了,有力气笑了。
溪水流淌的声音,像首温柔的歌,混着风声、笑声、远处的虫鸣,在这被热浪笼罩的土地上,悄悄织起一张网,网住了水,网住了绿,也网住了些比生存更重要的东西。
林默知道,往后的日子还会难,但只要这溪水还在流,这棚子有人守,这点柔软和善意还在,他们就总能找到往前走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