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机甲争霸赛的外围区，像个被巨人踩过的烟灰缸，空气里全是尘土和金属摩擦后的焦糊味，那味道混着锈蚀铁皮在烈日下蒸腾出的干涩铁腥，吸进肺里像吞了把细砂。
引擎的低吼从远处的正式赛场传来，一阵阵的，掀动着地上的垃圾包装袋，塑料哗啦作响，又簌簌落回滚烫的水泥地。
顾昀的摊位就支在供能站锈迹斑斑的外墙下，一块被他自己擦得锃亮的铁板架在便携式热能炉上，发出微弱的嗡鸣，板面边缘凝着几粒细小的冷凝水珠，在正午阳光下闪出银针似的光。
他没吆喝，也没竖招牌。
他只是专注地做着手里的活。
面团在他手心里被揉捏得光滑筋道，里面掺了系统提供的晨露菌粉，让原本普通的白面透出一种象牙般的温润光泽，指腹按压时能感到细微的弹性回弹。
他将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擀面杖碾过案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面皮边缘泛起半透明的玉质光晕。
馅料早就拌好了，猪肉的鲜香里混着一星半点的晶粒粉末，那是他把静心晶粒碾碎了掺进去的。
这种从古战场废墟结晶中萃取的‘静心晶’，本是静默庭用来抑制暴走者的精神锚点，此刻却被他当作了最温柔的引信。
香气被他用某种系统教授的技巧牢牢锁在馅里，只有在被高温烹熟、咬开的瞬间才会爆发。
现在，就算把鼻子凑到碗边，也只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肉味，底下却蛰伏着雨后森林深处翻动腐叶时渗出的微腥、菌丝断裂释放的清苦，以及一丝被热油激发出的、近乎幻觉的葱油脂香。
他必须精准。
上一次梅干菜烧肉的香气几乎掀翻了整片街区，那种失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食物的力量，应该像针灸，而不是洪水。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稀稀拉拉的路人，投向选手通道的阴影处。
那里蹲着一个男人，穿着染了深色油污的机甲驾驶服，身形壮硕得像头熊。
他正一口一口地啃着冷硬的营养棒，动作机械，下颌骨在阴影里绷出冷硬的棱角；那双手很大，指甲缝里嵌着干涸发黑的血迹，指节粗大，覆着一层薄茧，刮过铁皮罐头盒时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顾昀刚才在公共光幕上看到了预赛回放，就是这个叫雷獠的男人，在对手已经投降后，依然操控机甲，冷酷地击穿了对方的驾驶舱。
可现在，这个赛场上的凶兽，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啃着最难吃的军用口粮，像条被遗弃的狗。
顾昀收回视线，将包好的饺子一个个码在发烫的铁板上，面皮接触灼热铁面的刹那，“滋”地腾起一缕细白水汽，带着微不可察的嘶鸣。
浇上半碗水，盖上锅盖。
“滋啦——”
水汽升腾，很快又被压在盖子下，铁板在热力中微微震颤，发出低频嗡鸣。
三米，这是他给这锅煎饺设定的香气范围。
雷獠扔掉手里的营养棒包装，烦躁地站起身，准备去休息室。
路过那个破烂小摊时，他脚步一顿。
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钻进鼻子里。
不是肉香，也不是油香，倒像……是雨后清晨，植物根茎被翻出来的味道，带着点葱油的影子，湿润的泥土腥气裹着断根的微苦，再浮起一缕被阳光晒透的、暖烘烘的甜香，很淡，却很有劲，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神经，连耳道深处都泛起细微的痒意。
他停下来，皱着眉打量着那个在炉火后忙碌的瘦削身影：火苗舔舐炉底，映得顾昀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颧骨投下细密的影，额角沁出的汗珠沿着下颌线滑落，在颈侧留下一道微亮的湿痕。
“厨房佬也配到赛场来喂战士？”他的声音粗粝，带着一股子瞧不起人的懒散，喉结在说话时上下滚动，震得颈侧旧伤疤微微起伏。
顾昀像是没听见，只是沉默地掀开锅盖。
金黄焦脆的饺子底翻上来，边缘炸出细密蜂窝状的焦斑，热气裹着浓烈香气猛地喷涌而出，撞在人脸上，带着蒸腾的湿度与油脂的微烫。
他用铲子将一份十个的煎饺盛进一个防油纸包里，往前一推，放在了桌沿，纸包表面还沁着一点油渍，在阳光下泛出琥珀色的光。
雷獠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纸包，冷笑一声，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一把抓过纸包，转身就走，打算找个垃圾桶扔了。
可那温热的触感，和从纸包缝隙里钻出的、越发清晰的香气，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纸包外壁熨帖掌心，热度透过粗纤维纸层渗进来，像握着一小块暖玉。
他撕开纸包，捏起一个煎饺，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
就在他牙齿咬破焦脆外皮的瞬间，整个人猛地僵住，酥壳在齿间迸裂，发出细微的“咔”声；滚烫的肉汁在他嘴里炸开，鲜美，霸道，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甜味，舌尖尝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微麻，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舌根窜向太阳穴。
那味道，直冲喉头，冲进鼻腔，狠狠撞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战火连天的前线，出发前夜，母亲红着眼眶，偷偷往他背包里塞了一盒用旧饭盒装的煎饺。
饭盒盖上用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别杀人，回家吃。
他没听。
正午的阳光毒辣，决赛场上突然爆出一声金属撕裂的巨响。
一台轻型机甲的引擎过载，失控地撞开护栏，直直冲向满是平民的观众席。
警报声和尖叫声混成一团，高频电流音在耳膜里尖锐地刮擦。
最近的雷獠几乎是本能地启动了拦截程序，他的重型机甲“黑狱”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迎着失控机甲冲了上去。
他习惯性地抬起了那足以撕裂战舰装甲的机械利爪，对准了对方脆弱的驾驶舱。
赢下比赛，碾碎对手，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反应。
可就在利爪即将触及驾驶舱玻璃的刹那，他那双因为兴奋而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盘热气腾腾的煎饺。瓷盘边缘沾着一点油星，蒸腾的白气模糊了母亲鬓角的白发。
别杀人。
他猛地一咬牙，全身的肌肉都在咆哮，下颌肌群绷紧如钢缆，牙龈渗出血丝。
在零点零一秒内，他强行中止了攻击指令，硬生生将机甲的左臂横在了前方。
“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连摊位铁板上的水珠都跳了起来。
“黑狱”的左臂被撞得严重变形，冒出滋滋的电火花，却像一面最坚固的墙，将那台失控机甲死死挡住，距离观众席不到五米。
全场死寂。
直播镜头给了一个特写，投放在赛场上方的巨大光幕上。
雷獠的右手，在操控台上剧烈地颤抖着，五指痉挛般蜷缩，又无力地张开，指腹还残留着纸包的纤维刮擦感，掌心黏着一点未干的油渍与自己刚咬破嘴角渗出的血丝。
那正是他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时，最后的姿势。
弹幕瞬间炸了，光幕边缘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卧槽！凶兽流泪了？他居然没下杀手！”“那一下收力……反噬的精神力能把他脑子搅碎吧？他怎么扛住的？”“他刚才在场外吃了个什么东西！有谁拍到了吗？求链接！”
贵宾席的阴影里，白砚脸色铁青。
他面前的监控屏幕上，雷獠的精神波动曲线从一个危险的红色峰值，硬生生被一股外力拉回了平稳的绿色区间。
“——这波动图谱，和三年前‘槐花镇事件’档案里标记为‘S-7型’的污染波形完全吻合。”
“情感污染源具备反侦测能力……”白砚低声自语，
一队静默庭执法者正要出动，就在此时，供能站锈蚀外墙的阴影里，那个总在顾昀收摊时帮忙拧紧炉脚的老莫，抬起了头。
一个穿着旧式维修工服的老头却悄然拦住了他们，将一份数据板递了过去。
“等等，”老莫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这是食材检测报告，我刚做的，都没问题。这摊主，是我老战友的儿子，就是手艺好点，别吓着孩子。”
赛场外的骚动渐渐平息。
顾昀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铁锅和炉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雷獠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布满汗水和泪痕的脸。泪痕在强光下反着微光，像两道细小的银线。
他将一枚染了自己鲜血的、代表着王牌驾驶员身份的机甲徽章，轻轻放在了灶台上。
“明天……还有煎饺吗？”
顾昀眼前的淡蓝色光幕微微一闪。
【精神稳定性+25%，目标治愈进度：1/10】
他点了点头。
远处，最高层的看台阴影里，陆昭单手捏碎了手中的军用通讯器，金属外壳和精密零件在他掌心化为齑粉，细碎的金属尘埃在斜射的光柱里缓缓飘落。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摊位，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谁敢动他，我拆了整个赛场。”
没人注意到，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空气变得沉闷滞重，风里开始夹杂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像是远方的乌云正在集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