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上的撞击声固执而沉重,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搏动。
整个后厨安静得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以及灶膛里火焰吞吐木柴的哔剥声。
陆昭就站在灶台边,像一座沉默的铁铸雕像。
他一整夜没有合眼,高大的身躯将顾昀和那一小簇炉火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那枚布满裂纹的银色抑制环,指腹下的金属边缘冰冷而锋利,每一次划过,都像是在提醒他内里那头即将挣脱囚笼的野兽。
顾昀没有看他。
他只是垂着眼,将手里的锅刷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铁锅的内壁被磨得能映出他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他能感觉到那股从陆昭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狂躁。
它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刺得他后颈的皮肤都有些发麻。
系统那行冰冷的文字还悬浮在眼角——【情绪映射·进阶版】。
他只是分出了一丝心神,试图去理解身边这个男人痛苦的源头。
瞬间,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是真的天旋地D转。
他仿佛被人从万丈悬崖上猛地推了下去,失重感攫住了心脏。
耳边是尖锐的风声,还有一个少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扭曲的快意:“哥,他们都说是你害死了他们……下去陪他们吧!”
紧接着,是数不清的星舰在眼前炸成绚烂的烟花,无数人的惨叫和哀嚎汇成一股洪流,穿透时空,狠狠灌进他的脑子里。
那些声音都在哭喊着同一个名字——陆昭。
那不是愤怒,是浸透了绝望的怨毒。
顾昀的脸色白了一分,胃里一阵翻搅。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切断了链接。
原来那撕裂神魂的声音,是千万亡魂的哭喊。
不行,一碗葱油面压不住。
那点温暖,在那样的深渊面前,连一星火花都算不上。
他定了定神,意识沉入系统商城。
指尖划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幻想食材,最终停在两个最不起眼的图标上。
【梅干菜(凡品)】:古地球一种传统腌菜,经日光暴晒与盐分腌渍,封存了土地与阳光最质朴的记忆。
能唤醒深层味觉,构筑稳固的记忆锚点。
【晨露菌粉(特殊)】:采自位面夹缝中、依附于宿命之物上新生的菌种,饱饮晨露,带有微弱的净化之力。
那个菌种的来源,赫然标注着——寄生物:魏莽的铜勺。
昨夜魏莽在门口痛哭时,沾染了他强烈情绪的铜勺,竟在位面法则的交错下,催生出了这种奇异的菌菇。
痛苦,果然是最好的养料。
他兑换了食材,一小包干瘪乌黑的梅干菜和一小撮灰白色的菌粉出现在了储物格里。
“顾哥,我来帮你。”小芥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他大概是被陆昭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吓到了,不敢大声说话。
顾昀点点头,将梅干菜倒进一盆清水里,递给他。
小芥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水里,轻轻揉搓着那些干菜。
菜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陈旧香气弥漫开来。
他鼻尖抽动了几下,眼睛一亮:“这个味道……我好像在哪儿闻过。像奶奶说的,旧地球的味道。”
话音刚落,头顶的通风管道里传来一阵“哐当”乱响。
“噗通”一声,一个瘦得像猴的男人从管道口掉了下来,灰头土脸地摔在面粉袋上,扬起一片白雾。
“柳七?”顾昀认出了这个黑市的情报贩子。
柳七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一把塞到顾和昀手里。
“嘘!小声点!”他压着嗓子,眼睛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口的陆昭,“这玩意儿是我从一个老疯子那淘来的‘古法陶土’,你收好!听说上古那些会做饭的‘神’,就用这个烧肉,能镇住神明的疯病!”
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几乎成了气音:“静默庭的人在查你的祖籍,到处在翻旧时代的档案。他们怕你……是‘食神’血脉。”
说完,他看也不看顾昀的反应,手脚并用地爬回通风管,一溜烟消失了。
顾昀捏着手里那块沉甸甸的陶土,脑子里乱糟糟的。
食神血脉?
静默庭?
他没时间细想。
他将陶土放在一边,抓起一块上好的带皮五花肉,切成方正的肉块。
热锅,下肉,不放一滴油。
五花肉在高温下迅速收紧,油脂“滋滋”地被逼出来,很快汇成一汪金色的油泊。
他将肉块捞出,用锅里的底油爆香姜片,再将肉块倒回去,烹入料酒。
接着,是洗净的梅干菜,还有那一小撮晨露菌粉。
水汽蒸腾,肉香、酒香、菜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厨房。
他将所有食材转移到一个陶锅里,慢火,盖上盖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三个小时。
当锅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香气猛地炸开。
五花肉被炖得酥烂,每一丝肌理都吸饱了梅干菜的咸香,色泽红亮,闪着诱人的油光。
而那些原本干瘪的菜叶,则被肉汁浸润得丰腴油亮。
顾昀撒下最后一撮系统奖励的星砂盐。
盐粒融入滚烫的肉汁,化作点点微不可察的晶光。
一直静立不动的陆昭,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锅肉,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这个味道……
战火连天的边境星,母亲穿着带补丁的军服,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往行军锅里倒下最后一点梅干菜。
她回头冲他笑:“昭儿,吃完这顿,仗就打完了,咱们回家。”
那是他记忆里,母亲最后一道菜。
顾昀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
陆昭机械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的五花肉,闭上眼,送进嘴里。
肉一入口,几乎不用咀嚼就化了开来。
丰腴的油脂和精瘦的肉完美融合,咸鲜的菜香在舌尖爆开,一路暖到胃里。
也就在那一刻,他意识海里那片由千万亡魂哭喊组成的狂风暴雨,骤然一歇。
那些撕心裂肺的嘶吼,竟化作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轻柔地落在漆黑的海面上,不再撕扯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后门毫无征兆地袭来!
白砚的身影如同鬼魅,手中那根顶端镶嵌着晶体的“净心杵”亮起刺目的白光,无声无息地直刺顾昀的后颈。
“剥离你的情感编码,可免一死。”他声音冰冷,像是在宣读一道不容置喙的指令。
“滚!”
陆昭暴起!
他甚至没有转身,一股磅礴的精神力如无形的利刃,向后迸发。
然而,那狂暴的力量在即将触及顾昀衣角的刹那,又被他以非人的意志强行收敛,仅仅是震碎了白砚前冲的势头。
陆昭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彻底将顾昀护在身后,猩红的眼眸死死锁住白砚。
他沙哑地警告:“你若伤他一根头发,我亲手拆了静默庭的中央数据库。”
白砚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帝国元帅,你竟为了一碗饭,放弃至高无上的秩序?”
话音未落,顾昀眼前的光幕骤然炸开一片绚烂的金纹!
【跨维度灵魂共鸣激活!核心锚点确立!】
【星砂盐 × 晨露菌粉 → 融合生成:静心晶粒(特殊)】
他袖中那把父亲留下的旧菜刀发出剧烈的嗡鸣,刀刃上寒光一闪,映出陆昭身后一个若隐若现的银甲虚影,威严而孤高。
与此同时,城市上空,那艘如浮空岛屿般的静默庭母舰,主炮台正缓缓调转方向,冰冷的幽光在炮口凝聚,锁定的坐标赫然是这间不起眼的街角小馆。
警报声,对峙的杀气,窗外越聚越多的银灰制服,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顾昀的视线里,只有那一枚凭空出现在灶台上、如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静心晶粒】。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伸手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碗,指尖拈起那粒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