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玄的手肘卡在墙缝里,碎砖硌着骨头。
他猛地抽身退出,后背撞上门槛,灰尘簌簌落下。
头顶破洞漏下的光柱偏移了半寸,地上那个多出来的脑袋影子还在。
他没看影子。
鼻血顺着人中往下淌,滴在中山装前襟,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沾了血,在额角原先画的那道血痕上又补了一下。
嘴里发苦。
他盘腿坐下,把桃木剑插在身前,双手贴膝,掌心朝上,拇指掐住无名指第三节,闭眼。
脑子里嗡嗡响,像有铁针在扎太阳穴。
他开始念《秘经》里的咒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不敢停,喉咙干得冒烟,每念一句都像吞刀片。
三遍过后,耳鸣轻了些。
他睁眼,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贴在额头,符纸遇热“嗤”地一声,边缘卷起,冒出一缕灰烟。
庙里亮了些。
正殿空荡,只有角落堆着一堆拳头大小的东西。
他刚才钻墙缝时没注意到,现在符火照过去,能看出是一排排木头刻的小人,密密麻麻码在地上,像晒腊肉。
他扶着门槛站起来,右腿一软,差点跪倒。咬牙撑住桃木剑,往前挪了两步。
越靠近,空气越冷。
那些小人全用深褐色木头雕的,表面坑洼,像是被雷劈过。
脸都歪着,嘴巴张到耳根,眼睛凸出,五官挤在一起,四肢被红线捆着,手腕脚踝缠了七八圈,打的是死结。
他蹲下,盯着最近的一个。
小人嘴角有湿痕。
他伸手碰了下,指尖沾上一点黏腻的东西,凑到鼻尖闻,是血腥味。
血是从木头里渗出来的。
他立刻往后退,刚退半步,耳边响起声音。
“呜……哇……”
不是一只,是一片。
所有小人都在发出婴儿哭声,声音极细,叠在一起,地面微微震动,是他脚底传来的。
他低头看。
铜铃铛挂在腰上,没响。
这些东西不怕他身上的阳气,也不怕罗盘,它们就摆在那儿,等着被发现。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
“有人拿活人魂魄养煞,做成木偶埋进地脉断口,日夜泣血,怨气不散,就成了煞根。”
当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赵黑虎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害王家。他在二十年前就布了局。
这些木偶,每一个都封着一个横死的人魂,埋在龙脉断裂的地方,靠地气维持不散,慢慢积怨,等九星连珠那天,一起爆开,就能冲垮整个镇脉大阵。
他摸向左口袋。
黄符还在。
右手握紧桃木剑,剑柄上的裂纹硌着掌心。
他往前走,绕着那堆木偶转了一圈,地上没有脚印,灰尘完整,说明没人动过这里。
但墙上裂缝吹出的风带着一股腐味。
他抽出桃木剑,往小人堆里一划。
“吱——”
刺耳的声音炸开,所有哭声瞬间拔高,其中一个木偶突然抖动,头部“咔”地扭了九十度,黑洞般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不动。
几秒后,哭声回落,木偶恢复原状。
他松开剑柄,从怀里掏出玄冥盘,盘面刚露出来,指针“啪”地甩到最右边,死死指着墙角最后一排小人。
那里有个位置空着。
他走过去,蹲下查看,地面灰尘有拖动痕迹。
王翠花名字刻的那一个不见了。
赵黑虎已经动手了,他用这个木偶控制过王翠花,现在可能又绑上了别人。
他站起身,把玄冥盘收回怀里。
不能再等。
这些木偶必须毁掉,但不能在这里烧,火一起,怨气爆发,整座庙都会成凶地,波及全村。
得先设阵。
他从口袋掏出三张黄符,分别贴在庙门两侧和神龛顶部,符纸刚贴稳,边缘就开始发黑。
时间不多。
他解下腰间铜铃铛,轻轻一摇。
“叮。”
声音清脆,穿破哭声。
小人们集体顿了一下。
他把铃铛放回原处,抽出桃木剑,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自己围在里面,然后从右手中指咬破,往剑刃抹血。
血刚沾剑,剑身“嗡”地震动。
他把剑尖指向小人堆,低声念:“破!”
一道红光从剑尖射出,打中最前面一个小人。
“噼啪!”
小人当场炸开,木屑飞溅。
一团黑雾从残骸里冲出,撞向庙门,贴着的黄符“轰”地燃起,黑雾惨叫一声,化作青烟消散。
其他小人剧烈颤抖,哭声变成尖啸。
他没停手。
第二剑劈下,又一个炸裂。
第三剑。
第四个。
连续四次后,他手臂发麻,额头冷汗直冒,体内的阳气像开了口的袋子,哗哗往外漏。
他停下。
剩下的小人安静了。
哭声没了。
但地上那层黑雾没散,反而缓缓聚拢,往墙角空位的方向流去。
他盯着那团雾。
雾越聚越浓,渐渐成型。
一只手从雾里伸出来,五指扭曲,指甲外翻,接着是胳膊、肩膀,最后是半个身子。
是个女人。
穿着旧式粗布衣裳,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泥,她趴在地上,嘴巴开合,却没有声音。
林青玄认出来了。
这是李二狗家的老祖母,二十年前迁坟时死的,说是心脏病突发,其实是被煞气反噬。
她的魂被封在这儿,成了养煞的材料。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安魂符,刚要扔出去,那女鬼突然抬头。
眼睛是全白的。
她张嘴,发出的不是人声。
“你……不该来……”
声音重叠,像是很多人一起说的。
林青玄僵住。
女鬼抬起手,指向他身后。
他猛地转身。
墙缝里伸出一根红线。
比之前看到的更粗,颜色发黑,线头悬在半空,轻轻晃动。
他盯着那根线。
线不是连着某个木偶。
是连着他自己。
他低头。
红线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左脚踝,绕了三圈,末端系着一个新刻的小人。
拳头大小,面目清晰。
刻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