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叛"字高悬九天,如同灼热的烙印,炙烤着三界众生的认知。天庭的威严,在这一刻受到了万年来最直接的挑战与践踏。
山谷之内,却仿佛与世隔绝,保持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阿弃仰着头,空洞的眸子"望"着天空中那个由纯粹剑意凝聚、散发着让她魂灯都微微震颤的决绝与叛逆气息的巨大神文。她无法理解这个字所代表的情感与意义,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这个字的出现,周围天地间的法则都产生了细微的、混乱的涟漪。而无咎身上,那种与这片天地固有的"联系"或者说"枷锁",似乎在这一刻断裂了。他变得更加"自由",却也更加……"孤立"。
"为什么?"她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玄甲染尘、傲然而立的身影,平静地问道。在她的认知里,无咎之前属于一个强大的、有序的"组织"(天庭),脱离组织,往往意味着资源缺失、危险增加,这不符合生存的最优逻辑。
无咎低头,银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她纯净(因无情而显得纯粹)的脸上。他没有解释那些复杂的恩怨、不公的愤怒与必须讨还的公道,那些对她而言太过遥远和难以理解。他只是用一种她或许能明白的方式回答:
"为了找到让你恢复的方法,也为了……查明龙脉枯竭的真相。留在原来的地方,做不到。"
这个答案直接关联到阿弃自身的状态和她近期关注的"龙脉痛苦",她似乎理解了,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对她而言,动机不重要,结果和路径才值得关注。
然而,叛天的代价,立时便至!
几乎在"叛"字凝而不散的同时,山谷上方的虚空如同沸腾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率先出现的,是三名身着星宿仙袍、手持玉笏的巡天监正!他们负责监察三界异动,无咎如此公然叛天,他们首当其冲。
"玄玦!你竟敢藐视天威,立此叛字!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天庭领罪!"为首的老者声如洪钟,蕴含着震慑神魂的威压。
回应他的,是一道撕裂长空的黑暗剑罡!
无咎甚至没有废话,寂渊剑直接出鞘!叛天之后,他已无需再对任何天官假以辞色!剑罡过处,空间扭曲,三名巡天监正脸色剧变,联手布下的星光屏障如同纸糊般破碎,三人吐血倒飞出去!
但更多的追兵接踵而至!
刑律司的锁魂天罗再次出现,这次规模更大,足足三十六人,结成天罗地网!
镇守南天门的金甲神将率领天兵方阵,煞气冲霄!
甚至还有几位与无咎曾有旧怨的仙君,趁机现身,意图落井下石!
一时间,山谷上空宝光冲天,神通乱舞,法则轰鸣!无数攻击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无咎,以及他身后禁制中的阿弃!
无咎仰天长啸,周身玄甲爆发出滔天煞气!寂渊古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毁灭一切的黑色游龙!他不再有任何保留,万年征战所积累的杀戮战技发挥到极致!
剑罡纵横,每一剑都带着叛天的决绝与对不公的愤怒!
一名仙君的法宝被一剑劈碎,本人狼狈遁走!
三十六名天罗煞仙组成的大阵,被他以伤换命,强行撕裂一个缺口,剑煞席卷,瞬间湮灭近半!
金甲神将的天兵方阵,被他单枪匹马杀了个对穿,神将重创,天兵溃散!
他如同一个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战神(或者说,魔神),牢牢守护在山谷上空,将所有攻击都阻挡在外。玄甲上的裂痕越来越多,金色的神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金人,但他身上的战意与杀气却越来越盛!
然而,天庭的底蕴远超想象。很快,更强的气息开始降临!隐约有大罗金仙级别的神念扫过此地,带着审视与冰冷的杀意。
无咎心知,此地绝不能久留!他或许能凭借悍勇暂时抵挡,但一旦真正的大能出手,或者天庭调动更强的战争法器,他必死无疑,阿弃也绝无幸理!
必须立刻离开!但去哪里?三界虽大,但叛天之后,何处是容身之所?哪里能避开天庭无孔不入的追缉?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待在禁制中、观察着这场惊天动地大战的阿弃,忽然抬起了手,指向脚下的大地。她的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属于幽冥的气息一闪而逝。
"下面……"她的声音透过轰鸣的爆炸声传来,依旧平静,"那条龙脉……它很痛苦,它的痛苦……连接着一个……很深的‘通道’……通往……‘下面’。"
无咎心中猛地一动!
下面?幽冥界?!
是了!幽冥界独立于三界之外,自成体系,轮回法则笼罩一切,即便是天庭,对其影响力也相对有限!而且,阿弃身负幽冥契约,魂灯与忘川、业火都有着奇特的联系,或许在幽冥界,她能有更多的机会!更何况,药公被捕前,似乎也曾探究过幽冥与龙脉的关联……
幽冥界,或许是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何进入幽冥?正常途径需要通过特定的鬼门关或者拥有特殊信物,而且极易被追踪。
阿弃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疑虑,她双手再次按在地上,眉心的红莲印记灼灼生辉,与地底那条痛苦挣扎的龙脉产生强烈的共鸣。同时,她神魂深处的青色魂灯,灯焰也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节奏跳动,引动着那潜藏在她血脉深处的、属于幽冥契约的力量。
"它……很痛苦……它的根源……被撕裂了……连接着……幽冥的缝隙……"阿弃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在通过龙脉的痛苦,反向感知其本源受损处与幽冥界产生的某种天然联系!这条龙脉的枯竭,似乎与幽冥界有着直接的关联!
"帮我……定位……那个‘点’!"无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喝一声,寂渊剑挥出一道圆弧,暂时逼退涌上来的敌人。
阿弃闭上眼,全部心神沉入与龙脉的共鸣之中。无数纷杂痛苦的信息涌入她的感知,她艰难地从中剥离出那一丝最隐晦、最深邃的、通往幽冥的"坐标"。
几个呼吸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盲眼精准地"望"向山谷西北角一处看似毫不起眼的、布满黑色砾石的地面。
"那里!"
无咎毫不迟疑,身形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出现在那处地面之上!寂渊古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黑暗,而是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修为、意志以及对空间法则的领悟!
"给我——开!"
他双手握剑,向着脚下的大地,悍然刺落!
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贯通!
轰隆隆——!!!
剑尖触及地面的瞬间,整个山谷剧烈震动起来!一道巨大的、散发着浓郁死气与轮回法则的空间裂缝,被寂渊剑那无坚不摧的锋芒,强行撕裂开来!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浑浊的河水、模糊的鬼影,以及那令人神魂战栗的幽冥气息!
这正是借助龙脉与幽冥的天然联系,以无上伟力强行打通的、直通幽冥界的临时通道!
"走!"
无咎一把揽住因定位通道而虚脱的阿弃,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死寂的幽冥裂缝之中!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那道裂缝便开始急速收缩、弥合。
天空中,无数追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强闯幽冥?!这玄玦是彻底疯了吗?!幽冥界是那么好闯的?那里是亡者的归宿,生者禁地,充斥着轮回法则,一个不慎便会迷失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阻止。
裂缝彻底消失,山谷恢复原状,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天空,以及那个依旧高悬、仿佛在嘲笑着天庭无能的巨大"叛"字。
无咎与阿弃,已然踏上了前往幽冥的未知之路。
跃入空间裂缝的瞬间,无咎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源自世界本源的排斥与撕扯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并非人为攻击,而是生者闯入死者之地的法则反噬!冰冷、死寂、带着剥离生机的力量,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切割着他的神体与神魂。
他闷哼一声,周身玄甲爆发出暗金色的神光,强行抵挡着这股无处不在的法则压力。同时,他将阿弃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背部承受了大部分的空间乱流与法则冲击。
阿弃被他护着,并未受到直接冲击。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无咎身体的紧绷,以及他体内神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更让她在意的是,进入这片空间后,她神魂深处的青色魂灯,仿佛游子归家般,变得异常活跃与稳定!灯焰平稳地燃烧着,散发出温润的光芒,不仅将幽冥死气隔绝在外,甚至还在缓缓吸收着此地精纯的轮回法则之力,补充着自身的消耗。她眉心的红莲印记也微微发烫,与魂灯交相辉映。
这条被强行开辟的通道极不稳定,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周围飞速掠过,时而看到无数哀嚎的魂影,时而看到破碎的记忆片段,时而又陷入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生。
前方猛地出现一点光亮,随即迅速扩大!
噗通!
两人如同溺水者被抛出水面,重重地落在了一片坚硬、冰冷、散发着亘古寒意的土地上。
四周是永恒的昏暗,光线不知从何而来,灰蒙蒙地笼罩着一切。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浓郁得化不开的轮回法则气息充斥每一寸空间,让无咎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神力运转滞涩。在这里,他一身通天修为,被压制了至少三成!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荒凉的渡口。脚下是黑色的、光滑如镜的岩石,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不远处,一条望不到对岸、也看不到源头的浑浊河流,在无声地流淌。河水粘稠,颜色难以形容,仿佛融化了世间所有的悲伤、痛苦与执念,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摇曳,产生投身其中的冲动。
忘川河。
河面上,隐约可见一些破旧的、无人驾驶的小舟在随波逐流。更远处,似乎有点点灯火,如同星辰,那是引魂灯的光芒。
这里,就是幽冥界的核心区域之一——忘川渡口。无数亡魂在此排队,等待渡船,前往轮回。
无咎和阿弃这两个"生者"的闯入,显得格格不入,瞬间引起了注意。
渡口上那些浑浑噩噩、排着长队的亡魂,似乎对他们没有反应。但一些维持秩序的鬼差,以及摆渡的舟子,却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些目光冰冷、麻木,带着审视,仿佛在看着两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异物。
尤其是一个手持白骨招魂幡、身材高大、面容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鬼将,更是直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锁链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带着禁锢神魂的力量。
"生者?"鬼将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疑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忘川渡口,生者止步!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幽冥?可有路引?"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这鬼将的实力,绝不弱于天庭的仙君!而且在这幽冥之地,他占据地利,能调动部分轮回法则之力,更加难缠。
无咎心中一沉。他没想到刚到此地就遇到如此棘手的角色。硬拼绝非上策,且不说实力被压制,一旦在此地大打出手,引来幽冥更强的存在,他们插翅难飞。
就在他心思电转,思索对策之时,被他护在身后的阿弃,却轻轻向前走了一步。
她空洞的眸子"望"向那名鬼将,并没有丝毫惧意(她也感觉不到惧意)。她只是平静地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精纯的、融合了魂灯与业火特性的青色光晕缓缓浮现。同时,她眉心的红莲印记也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
那鬼将原本冰冷麻木的目光,在接触到阿弃指尖的青光与她眉心的红莲印记时,猛地一变!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疑惑,甚至……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这是……"鬼将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刺耳,反而带上了一丝迟疑,"幽冥契约的气息?还有……业火红莲的烙印?!你……你是什么人?!"
阿弃偏了偏头,似乎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反应,只是按照魂灯记录中关于"交涉"的模板,平静地回答:"阿弃。他来帮我。"她指了指无咎。
鬼将的目光在阿弃和无咎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在无咎那身染血的玄甲和寂渊剑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却是凝重。
"拥有至高幽冥契约者……竟与叛天之神同行……"鬼将低声自语,手中的白骨招魂幡无风自动,"此事,非我能决断。尔等在此等候,不得妄动!待我禀报判官大人!"
说完,他深深看了阿弃一眼,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黑烟,朝着渡口深处那座隐约可见的、气势恢宏却阴森无比的判官殿疾驰而去。
周围其他的鬼差和舟子,见状也纷纷收敛了目光,不敢再上前盘问,但依旧隐隐将两人围在中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无咎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放松。判官?那可是幽冥界中掌握实权的高位存在,其实力深不可测,而且最是铁面无私,恪守幽冥法则。他们会如何对待他们两个擅闯幽冥的"生者",尤其是他这个刚刚叛天的"要犯"?
他看向阿弃,只见她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那条无声流淌的忘川河,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审判毫无概念。
魂灯在她神魂中稳定地燃烧着,与这片幽冥之地无比契合。
无咎知道,他们的幽冥之行,才刚刚开始。而第一道关卡,就是即将面对幽冥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