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乱流如同无形的巨兽，在两人身边咆哮嘶吼。无咎紧咬牙关，每一次穿梭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神魂。他玄甲上的裂痕在能量风暴中不断扩大，暗金色的神血尚未滴落便被混乱的法则湮灭。但他撑起的护体神光始终稳稳笼罩着身后的阿弃，将那足以撕裂金仙肉身的空间之力隔绝在外。
阿弃沉默地跟随。在她的感知世界里，无咎身上的金色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那些代表伤势的光芒忽明忽暗，与周围狂暴的能量流形成诡异的交响。她无法理解"痛苦"这个概念，但魂灯记录的数据明确显示：引路者的能量水平正在持续下降，稳定性低于临界值。
当无咎终于撕裂一道相对稳定的空间裂缝时，他几乎是拖着阿弃跌入其中的。这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某个上古宗门的遗址。干涸的灵脉让这里变成了修炼的荒漠，倾颓的殿宇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巨兽的骸骨。一条早已化作石头的河床蜿蜒穿过废墟，河床上散落着锈蚀的法器碎片。
无咎强撑着选了一座还算完整的偏殿，双手结印时都在微微颤抖。当他布下第七重隐匿禁制时，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寂渊古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剑身蒙尘。
"需要……清理吗？"阿弃突然开口。她站在殿中央，盲眼"扫视"着积满灰尘的环境。这是她根据魂灯中存储的"医馆清洁标准流程"做出的判断。
无咎怔了怔，银面具下传来压抑的喘息声："不必。"
阿弃便不再说话。她走到角落，学着记忆中那些疲惫求医者的样子，抱着膝盖坐下，将脸埋进臂弯。这个姿势让她感觉……稳定。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身体记忆告诉她，这样能减少能量消耗，提高生存几率。
无咎凝视着那个蜷缩的身影。透过破损的玄甲，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剧烈抽痛。万年前，在清霄帝庭的琉璃回廊下，那个会对着彩虹微笑的水元帝姬，如今却像只受伤的小兽般缩在废墟里。
他挣扎着取出一个白玉瓶，这是当年她赠他的生辰礼，能温养神魂的九天清露。"喝点水吧。"他声音沙哑。
阿弃抬起头，盲眼"注视"着玉瓶。在她的感知中，那只是一个散发着微弱能量的容器。"能量补充非必要。"她平静地回答，又将脸埋了回去。
无咎的手僵在半空。他想起当年在瑶池仙宴上，她如何笑着将清露倒入琉璃盏，如何调皮地让露水在指尖凝成晶莹的水珠。而如今，她连自己最爱的清露都拒绝了。
殿外忽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动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咽之声。阿弃不自觉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这是身体对危险环境的本能反应。无咎立即强撑着起身，在殿门处又加固了三重禁制。
"冷吗？"他回到她身边，解下染血的玄色披风想要为她披上。
阿弃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温度适宜。"她陈述着客观事实。
无咎握着披风的手微微发抖。他想起万年前那个雪夜，她如何偷偷跑出帝宫，将御寒的狐裘披在一个冻僵的小仙童身上。那时的她，对世间万物都怀着最温柔的悲悯。
而现在……
他目光痛苦地掠过她眉心的红莲印记，那业火留下的烙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那个会为落花流泪的雨师已经死了。天界的史册上，只会记载"雨师青音畏罪潜逃，神魂俱灭"，而不会记录她如何在业火中挣扎重生，不会记录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这段真实的历史，只剩下他一个读者。这份认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魂上，比寂渊剑还要重千钧。
当最后一道禁制光芒隐入石壁，整个偏殿彻底与外界隔绝。在这片被历史遗忘的废墟里，守着一段被天地抹去的往事，无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永恒的孤寂。
第二日的晨光透过残破的穹顶，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阿弃突然从蜷缩的状态中惊醒——不是被光线，而是被神魂深处传来的奇异悸动。
那盏青色的魂灯正在剧烈地摇曳，灯焰跳动的节奏与她的呼吸产生共鸣。更奇特的是，她眉心的红莲印记开始发烫，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的召唤。一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枯萎的草木、龟裂的大地、地底深处微弱的脉搏……
"东南方向。"她突然站起身，盲眼准确"望"向殿外某个方位，"有什么在呼唤我。"
无咎立即出现在她身侧。经过一夜调息，他勉强压制住了伤势，但战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确定吗？"他沉声问，目光锐利地扫向她指的方向。
阿弃的指尖泛起淡淡的青光，那是魂灯的力量在流转。"地脉的哀鸣……很微弱，但很痛苦。"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那些求医者身上的伤口。"
这个比喻让无咎心头一紧。他想起在洛水郡时，她如何精准地诊断出每个患者的病症。即便记忆被封、情感被夺，她作为医者的本能依然深植在灵魂深处。
"要走多远？"他问。
阿弃摇头："不知道。但魂灯很……急切。"
无咎沉默地计算着风险。以他现在的状态，带着她在空间乱流中穿行无异于赌博。但当他看到她那双向来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专注"的神采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跟紧我。"他最终说道，寂渊剑应声出鞘三寸，森寒的剑意将周围的尘埃都冻结在半空。
当他们踏出偏殿的瞬间，异变突生！三道黑影从残垣后暴起突袭！是黑鳞会的漏网之鱼！
无咎剑光如电，但重伤之下动作慢了半拍，一道毒刺擦着他的肩甲掠过，带起一溜火星。
"左边四十五度，能量聚集。"阿弃突然开口。她的盲眼准确"看向"左侧某个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
无咎想也不想，反手一剑刺出！"噗嗤"一声，一个试图隐遁的刺客被当胸刺穿。
"右后方，高速移动。"阿弃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在陈述药方。
寂渊剑划出完美的弧线，第二个刺客捂着喉咙倒下。
第三个刺客见状想要遁走，阿弃轻轻"咦"了一声："他的能量运行……有处旧伤。"
无咎福至心灵，剑尖微偏，精准地点在刺客腰腹间某处。"啊！"那刺客惨叫一声，周身妖力瞬间溃散。
看着倒地的三个刺客，无咎震惊地望向阿弃。她明明看不见，却比任何神识都更精准地洞察了战局。这是业火淬炼后获得的新能力？还是她帝姬本源正在苏醒？
"继续赶路吧。"阿弃似乎完全不觉得刚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魂灯的指引吸引。
接下来的路途变得格外艰难。无咎不得不频繁撕裂空间，伤势在不断加重。有次他们误入一片时空乱域，无数记忆碎片如同刀刃般席卷而来。阿弃突然拉住他的衣角："走这边。那里的时间流速不正常。"
在她的指引下，他们竟找到了一条稳定的时间缝隙。
还有一次，当无咎快要被追兵围困时，阿弃将手按在地面："地下有条废弃的灵脉通道，虽然危险，但能避开追踪。"
无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盏指引前路的魂灯，或许不是将她带往人间，而是正在将她重新与这片天地连接。即便她失去了那么多，但她与这个世界最本源的联结，从未真正断绝。
当他们终于抵达魂灯指引的目的地——一片荒芜的山谷时，无咎已经快要到达极限。而阿弃却怔怔地"望"着谷中某处，轻声说：
"就是这里。它在哭泣。"
无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看似普通的荒地。但当他凝神感知时，终于发现了异常——一条濒临消亡的龙脉，正在地底深处发出最后的哀鸣。
而阿弃眉心的红莲印记，正与那微弱的龙脉共鸣着发出柔和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