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沉沦。
阿弃的意识在忘川的虚影中载沉载浮,仿佛一片无根的落叶。无数模糊的哀嚎与叹息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神魂。青色魂灯的火焰缩至最小,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守护着最后一点真灵不昧。
这次强行召唤忘川投影遁走,代价远超她的预估。魂灯的力量被急剧消耗,那被封印的灭魂钉似乎也受到扰动,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更严重的是,她感觉自已与这幽冥之间的联系,变得愈发紧密,也愈发……被动。
不知漂流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周围的冰冷与死寂骤然加剧,忘川的虚影开始凝实。她“感觉”自已脱离了那种随波逐流的状态,落在了一片坚硬的、散发着亘古寒意的土地上。
四周是永恒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轮回法则气息,比她在无序之城感应到的要精纯、庞大无数倍。远处,那条真实的、望不到尽头的浑浊河水——真正的忘川,在无声地流淌,河面上隐约可见一些影影绰绰的渡船。
这里,是幽冥界的核心区域,忘川渡口。
阿弃勉强支撑着站起身,空洞的眸子“望”向四周。她看不到具体景象,但能感知到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幽冥本源之力。
“擅动忘川之力,扰乱轮回秩序,你可知罪?”
一个平静无波,仿佛由无数生灵临终叹息汇聚而成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
阿弃“望”去,只见渡口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他仿佛由周围的昏暗与死寂凝聚而成,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洞察一切、漠视一切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她残破的神魂与那盏摇曳的魂灯。
是那位与她签订血契的灰袍存在。或者说,是他在此地的一个化身。
阿弃沉默着,没有回答“知罪”与否。在她空茫的逻辑里,当时的情况,动用忘川之力是唯一的选择,无关对错,只有生存。
灰袍存在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血契之力,非是让你肆意妄为的工具。每一次动用,都需遵循等价交换的法则。你此次强行召唤忘川投影,消耗的是你未来轮回的‘气运’,以及……你魂灯的‘灯油’。”
随着他的话语,阿弃清晰地“看”到,自已神魂深处那盏青色魂灯,灯焰似乎又微弱了一丝,并且灯盏内那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如同青色琥珀般的“灯油”,明显下降了一小截!
灯油,是她真灵不昧的根基,是魂灯燃烧的燃料!灯油耗尽,魂灯熄灭,她将彻底烟消云散,连真灵都无法留存!
而“未来轮回的气运”,更是虚无缥缈却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意味着,即便她此次能渡过难关,未来的道路也将更加坎坷,甚至可能永世沉沦。
这就是代价。冰冷,公平,残酷。
“你既已至此,便需再次支付‘渡资’,方可离开。”灰袍存在缓缓伸出手,指向那浑浊的忘川,“一物换一程。你,还有何物可换?”
还有什么可换?
阿弃“内视”着自已空茫的神魂。味觉已失,情丝被封,部分记忆已碎为琉璃尘,命格已抵押部分……她几乎一无所有。
不,还有。
她抬起空洞的眸子,“望”向灰袍存在。
“我以此身……部分‘感知’为抵,换渡河之机,及……隐匿踪迹。”
她所说的“感知”,并非五感中的视觉(已盲)或味觉(已失),而是更基础的、对危险与生机的直觉,对能量流动的敏锐度。这是她作为“阿弃”能在这混乱世界存活至今的倚仗之一,与她残存的帝姬本源息息相关。
灰袍存在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亘古不变的漠然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可。”
一个字落下,无形的法则再次降临。
阿弃感觉自已那残存的、对世界最本源的感知力,如同被剥离的薄纱,迅速变得迟钝、模糊。周围原本还能清晰感知到的能量流动、潜在的危险气息,都变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朦胧而不可辨。
一种更深层次的“盲”,笼罩了她。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的幽冥之力注入魂灯,暂时稳住了其消耗,并化作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在她周身,将她的所有气息与因果线,彻底隐匿。
一艘破旧的、无人驾驶的渡船,无声无息地滑至渡口边,停在她面前。
“上去吧。此船会带你至‘业火之域’边缘。那里,是幽冥与现世交错的混乱之地,或有一线生机,亦可能是……绝路。”
灰袍存在的身影开始缓缓消散。
“记住,代价已付,前路自择。”
声音落下,渡口边重归寂静,只剩下浑浊的忘川水,无声流淌。
阿弃摸索着,踏上那冰冷的渡船。
船身微晃,随即自行启动,载着她,驶向那未知的、燃烧着红莲业火的彼岸。
她失去了更多,换来了暂时的安全与一个模糊的方向。
等价交换,从无侥幸。
忘川的河水,仿佛由无数生灵的悲伤与执念汇聚而成,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破旧的渡船无声滑行,船身偶尔会碰到一些试图攀附上来的、半透明的怨魂之手,但都被船身自带的微弱幽冥法则光华弹开。
阿弃静静地坐在船头,空洞的眸子“望”着前方无尽的昏暗。
失去了对危险与能量的敏锐感知后,世界于她,变得更加模糊和不确定。她只能依靠魂灯那微弱的联系,以及血契赋予的、对幽冥法则的本能适应,来确认自已还在“航道”上。
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永恒的昏暗,开始被一种跃动的、不祥的红所浸染。
温度并未升高,反而有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灼热感开始蔓延。那不是肉身的炙烤,而是针对罪业、因果、执念的焚烧!
业火之域,到了。
渡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片看似虚无、实则空间扭曲的区域边缘。前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火海。
但那火焰,并非凡火,也非天火,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妖异、仿佛由最纯粹的红宝石熔炼而成的莲花形态——业火红莲!
无数朵红莲在虚空中静静燃烧,无声无息,却散发着焚尽万物因果、净化一切罪业的恐怖气息。火海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身影在挣扎、哀嚎,那是被业火灼烧罪业的魂魄。
这里,是幽冥的刑罚之地,也是净化之地。
渡船无法再前行。灰袍存在所说的“业火之域边缘”,就是这里。
阿弃站起身,空洞的眸子“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红莲火海。即便失去了敏锐的感知,她也能“感觉”到那火焰中蕴含的、足以让真仙堕神都魂飞魄散的毁灭性能量。
绝路吗?
她感觉不到绝望。
生机吗?
她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只是“知道”,船已到岸,必须前行。
她抬起脚,准备踏出渡船,落入那片业火之域。至于后果,她无法思考,也无法预测。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离开船体的刹那——
异变再生!
她神魂深处,那盏一直静静燃烧、守护她真灵的青色魂灯,灯焰忽然剧烈地摇曳起来!
并非因为虚弱,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与共鸣!
与此同时,前方那无边无际的业火红莲之海,似乎也产生了某种波动!靠近边缘区域的几朵红莲,火焰微微偏向她的方向,仿佛在……呼唤?
阿弃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名为“疑惑”的波动(尽管情丝被封,但最本能的认知反应依旧存在)。
为什么魂灯会对业火产生反应?
难道……
一个模糊的、破碎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如同水底的泡沫,从她那些化为琉璃尘的记忆碎片中,挣扎着浮现了一瞬——
【……帝血……涤罪……红莲……涅槃……】
是那些破碎的帝姬记忆碎片!它们似乎在业火的气息刺激下,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业火红莲,与她被封印的帝姬本源,有着某种联系?
就在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滞的瞬间,后方那无尽的昏暗虚空中,猛地传来数道强横的、带着浓烈妖气与杀意的气息!
“在那里!她果然在这里!”
“抓住她!这次绝不能让她再跑了!”
是黑鳞会的人!他们竟然追踪到了幽冥界!虽然无法直接进入核心渡口,但他们显然有特殊手段,锁定了业火之域这片边缘地带!
前有焚尽因果的业火红莲,后有索命的追兵!
阿弃站在渡船与火海的边缘,空洞的眸子“看”了眼前方跃动的红莲,又“听”了听身后迅速逼近的破风声。
没有犹豫的时间。
她做出了选择。
纵身一跃。
不是跃向追兵,而是……跃向了那片无边无际的业火红莲之海!
与其落入黑鳞会手中受尽折磨,不如投身这焚尽一切的火焰,或许……还能有一丝涅槃的契机?尽管这念头渺茫得如同幻觉。
她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投入了那纯净而妖异的红色火海之中。
“轰——!”
在接触到业火的刹那,她神魂深处的青色魂灯,光芒暴涨!并非抵抗,而是仿佛与这业火产生了某种玄奥的交融!
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立刻到来。
那足以焚尽真仙的业火,在触及她身体的瞬间,竟变得……异常“温和”?它们并未灼烧她的神魂与肉身,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缠绕而上,丝丝缕缕地,开始渗透进她体内,流向那盏青色的魂灯,以及……那被幽冥之力封印的灭魂钉!
业火,在灼烧灭魂钉的湮灭之力!也在……补充魂灯消耗的“灯油”!
阿弃悬浮在业火之中,周身被红莲般的火焰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茧。
她空洞的眸子,第一次,映照出了外界的色彩——那无边无际的、跃动的、纯净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