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带一战,玄玦——或者说,如今更应称他为无咎——虽惊退了妙音天魔,但自身伤势极重。雷霆锁链造成的筋骨之伤尚可凭借强悍的神体缓慢恢复,但妙音天魔的魔音贯脑,对他神魂的侵蚀却如同附骨之疽,极难驱除。
他寻了一处荒废的星辰洞府,布下隐匿禁制,开始了漫长的疗伤。寂渊古剑横于膝上,冰冷的剑意有助于他保持神识清明,对抗那无孔不入的魔音回响。
时光在寂静的疗伤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无咎再次睁开眼时,银面具下的眸光虽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躁动,多了一丝沉淀后的锐利。伤势并未痊愈,尤其是神魂之伤,仍需时日温养,但已勉强压制,不影响行动。
他不能再等下去。多耽搁一刻,青音(在他心中,她始终是青音,而非“阿弃”)的危险便多一分。
他需要信息,关于下界,关于无序之城,关于任何可能与她相关的蛛丝马迹。
叛神之身,无法再借助天庭的情报网络。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
他离开了陨星辰府,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朝着下界一处有名的黑市聚集地——“鬼哭坊”而去。
鬼哭坊位于一片终年笼罩在阴霾之下的巨大骸骨荒原之上,据说是一位上古魔神陨落后所化。这里没有规则,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和力量。仙、魔、妖、鬼、乃至叛神、堕仙,在此地皆可看到。
无咎收敛了周身绝大部分煞气,只流露出相当于普通玄仙级别的波动,混在形形色色的身影中,进入了鬼哭坊。
坊市内嘈杂混乱,各种叫卖声、争吵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厉哭嚎(鬼哭坊因此得名)交织在一起。他目标明确,直接走向坊市深处,一家门脸破败、只挂着一盏昏黄灯笼的店铺——“百晓阁”。
这里是鬼哭坊最大的情报贩子聚集地。
进入阁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老者,趴在一张积满灰尘的柜台后打着盹。
无咎走到柜台前,屈指敲了敲台面。
老者懒洋洋地抬起头,兜帽下两点幽光闪烁:“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买。”无咎的声音透过面具,低沉沙哑,“近段时间,天庭通缉要犯,尤其是与前任雨师青音、散仙药公相关的情报。还有,无序之城近期所有异常动向,特别是……关于一个新出现的、可能与医术或净化之力相关的盲眼女子。”
他言简意赅,直接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老者幽光闪烁的眼睛在无咎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身份和财力,然后慢悠悠地道:“天庭通缉令是公开的,价格便宜。药公已确认形神俱灭。雨师青音,官方消息是重伤潜逃,下落不明,但有隐秘渠道传闻,其神魂曾于幽冥界边缘显现,疑似动用了某种禁忌契约,代价不明,最终去向成谜。此条消息,价格不菲。”
无咎心中一震!幽冥界!禁忌契约!这与他的猜测部分吻合!她果然还活着,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多少?”他压下翻涌的心绪,冷声问。
老者报出了一个足以让寻常金仙倾家荡产的天文数字。
无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取出一个储物袋,丢在柜台上。里面是他万年征战积累的部分珍宝资源。
老者神识一扫,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至于无序之城……近期最大的异常,是约莫半年前,城西角落开了一家名为‘渡尘’的医馆。馆主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盲眼少女,自称‘阿弃’。此女无法力波动,却精擅药理,尤其对祛除魔气秽毒颇有手段,行事古怪,沉默寡言。曾击退过黑鳞会的骚扰,手段不明,疑似身怀异宝。”
盲眼少女!精擅药理!祛除魔毒!身怀异宝!
每一个特征,都像是一块拼图,与他所知的青音(尤其是她曾为水元帝姬,对草木本源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隐隐对应!更何况,还有那击退妖魔的“不明手段”,很可能与幽冥契约有关!
无咎的心脏,自叛天以来,第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希望、担忧、以及无尽酸楚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万年冰封的心防。
他强行稳住心神,追问道:“具体位置?她现状如何?”
老者又报出了一个地址,然后补充道:“目前还算安稳,但盯着她的人不少。黑鳞会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城里其他几个大势力,似乎也对这‘异宝’有些兴趣。她能撑多久,难说。”
无咎不再多问,转身便走。
信息已经足够!他必须立刻赶往无序之城!
就在他踏出百晓阁的瞬间,一股凌厉的杀机骤然锁定了他!
“玄玦!果然是你!”
一声厉喝响起,三道强大的气息从不同方向围拢过来,赫然又是天庭的执法天官!显然,他之前在鬼哭坊的活动,还是被发现了!
无咎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恋战的打算。找到青音是第一要务!
“滚开!”
他低吼一声,寂渊古剑悍然出鞘,一道更加凝练、带着决绝遁意的黑暗剑罡横扫而出,并非为了杀敌,只为逼退阻路之人!
同时,他身形化作一道极淡的黑色虚影,不顾自身伤势可能加重,强行催动秘法,朝着鬼哭坊外、无序之城的方向,亡命遁去!
“追!”
三名执法天官怒喝着,紧追不舍。
一场新的追杀,在离开“清霄”(天界的代称)之后,于这混乱的下界,再次上演。
但这一次,无咎的心中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燃着一簇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火苗。
他知道了她的方向。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他都必须去。
无序之城,渡尘医馆。
阿弃刚刚送走一位前来换取驱寒药粉的落魄散修。对方留下了一块品质低劣、但蕴含一丝微弱火灵气的暖玉作为报酬。
她将暖玉放在指尖摩挲了片刻,感受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热。这对于她冰冷的、失去味觉和情感的身体而言,算是一种……新奇的触感。但也仅此而已。
她正准备将暖玉收入专门存放“报酬”的木匣,医馆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轰隆!”
木屑纷飞,破碎的门板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数道散发着浓烈妖气与恶意身影,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正是之前被阿弃神魂冲击重创的那个鳞片妖魔!他此刻伤势似乎已经恢复,眼神更加怨毒,而他身后,除了上次那两个随从,还多了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袍、手持白骨杖、气息阴森的老者。
“小瞎子!上次让你侥幸得手,这次看你往哪儿跑!”鳞片妖魔狞笑着,目光贪婪而凶狠地扫视着阿弃,“识相的,乖乖跟我们回黑鳞会,把你身上的宝贝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他身旁那红袍老者,浑浊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盯着阿弃,沙哑地开口:“果然有古怪……身上死气与生机交织,还有一股……令人不快的幽冥味道。小娃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弃空洞的眸子“望”着门口这群不速之客,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能“感觉”到,这次来的敌人,比上次更强,尤其是那个红袍老者,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分析:无法力敌。上次的神魂冲击似乎对那妖魔造成了伤害,但显然不足以震慑他们,并且可能引来了更强者。医馆的隐匿效果(源自幽冥之主的安排)似乎也无法完全阻挡他们的探查。
结论:需要离开。
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她空茫的脑海中。不是恐惧驱使,而是基于现状的逻辑判断。
“不说话?装傻?”鳞片妖魔见阿弃毫无反应,怒火更盛,大手一挥,“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两名随从妖魔立刻咆哮着扑了上来,妖气化作利爪,直取阿弃要害!那红袍老者也抬起了白骨杖,杖顶开始凝聚幽绿色的鬼火,显然是在准备某种束缚或诅咒的法术!
就在攻击即将临体的瞬间,阿弃动了。
她没有试图抵抗或反击,而是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她猛地向后疾退,同时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怪、并非仙道、也非魔道的手印!那手印引动的,是她神魂深处那盏青色魂灯的力量,以及……那被封印的、属于幽冥的契约之力!
“以灯为引,契约为凭!忘川……渡我!”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嗡——!
她胸前的空气骤然扭曲,一道虚幻的、流淌着浑浊河水、散发着无尽死寂与轮回气息的河流虚影,凭空出现!河水无声,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
正是忘川的投影!
虽然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虚影,但那源自幽冥本源、直指轮回的法则气息,让扑上来的两名妖魔动作一僵,眼中露出本能的惊惧!连那红袍老者凝聚的鬼火都摇曳了一下!
而阿弃的身影,在忘川虚影出现的刹那,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要与那河水融为一体!
“想借幽冥遁走?休想!”红袍老者反应过来,厉喝一声,白骨杖猛地顿地,那团幽绿鬼火骤然膨胀,化作一张巨大的鬼网,朝着阿弃和那忘川虚影罩去!他要打断这遁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鬼网落下的前一刻,阿弃的身影彻底虚化,如同投入水中的倒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一道忘川虚影之中。
下一刻,忘川虚影连同阿弃的气息,一同消失在医馆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鬼网扑了个空,只将医馆内残留的些许幽冥气息搅得一片混乱。
“混账!”鳞片妖魔气得暴跳如雷,一拳将旁边的药柜砸得粉碎!
红袍老者面色阴沉地看着阿弃消失的地方,感受着那残留的、精纯的幽冥法则之力,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贪婪。
“忘川渡口……她竟然能直接召唤忘川投影……此女身上的秘密,比想象的还要大!”他沙哑地道,“通知下去,全力搜查!她动用此等遁术,必然消耗巨大,绝逃不远!一定要在她被其他势力找到之前,抓住她!”
而此刻,借助血契与魂灯之力,强行打开“忘川渡口”遁走的阿弃,正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
她仿佛在一条冰冷、死寂的河流中随波逐流,四周是无数模糊的、哀嚎的魂影。魂灯的火焰剧烈摇曳,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强行召唤忘川投影,对她这本就残缺的神魂和魂灯,都是巨大的负担。
她不知道这条“忘川”会将她带往何方。
她只是遵循着本能,遵循着血契中那“一线生机”的指引,在这条死亡的河流中,飘向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