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撕裂般的痛楚中浮沉。
灭魂钉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焚烧、湮灭着青音的神魂。那枚自主复苏的青色玉佩,释放出的温润水元之力,如同暴风雨中一盏摇曳欲熄的孤灯,死死守护着她最后一点不灭的灵识,与毁灭进行着殊死抗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股极其阴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轮回法则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将她包裹。这股力量与生机勃勃的天地灵气截然不同,它是万灵的终点,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起点。
幽冥界?忘川?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残存的意识中闪过。
是了,那枚玉佩在她濒死之际,不仅护住了她的神魂,更感应到了幽冥界的气息,将她残破的神魂与身躯,带入了这生死轮回之地。也只有这里无处不在的轮回法则,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暂时隔绝、延缓灭魂钉那霸道绝伦的湮灭之力。
她的身体似乎落在了一片冰冷坚硬的所在,四周是永恒的昏暗,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如同叹息般的流水声——那是忘川河。
青音艰难地想要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能感觉到,灭魂钉的力量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玉佩的守护青光,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一旦玉佩的力量耗尽,她将彻底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被剧痛吞噬时,一个平静无波,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又或者,是直接响彻在她的神魂深处:
“身中灭魂钉,神魂将熄,却能借本源遗佩遁入幽冥,留下一线生机……汝之命格,倒是有趣。”
谁?!
青音残存的神念艰难地“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中,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那人穿着一袭简单的灰色长袍,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永恒的薄雾之后,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同初生的婴儿,却又深邃如同万古星空,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漠然。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整个幽冥界融为一体,他就是法则的一部分。
幽冥之主?抑或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青音无法判断,但她能感觉到,这或许是唯一能救她的存在。
“救……我……”她用尽全部的神念,传递出微弱的祈求。
那存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濒死的躯体和残破的神魂,看到了她那被尘封的帝姬过去,看到了她身上的冤屈,也看到了那枚仍在顽强守护她的玉佩。
“灭魂钉,钉灭神魂,乃逆天之法。欲解此厄,需行逆天之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吾可助你暂压钉厄,予你重生之机。但,需付出代价。”
“何……代价?”青音的神念如同风中残烛。
“等价交换,是为法则。”灰袍存在缓缓道,“你需与吾签订血契。以你之物,换你所需。”
随着他的话语,一卷看似古朴陈旧、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法则波动的暗红色卷轴,凭空展开,悬浮在青音面前。卷轴之上,空无一字,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希望。
“你有何物,可堪交换?”灰袍存在问道。
青音的神念扫过自身。神力近乎枯竭,帝位早已被剥夺,如今更是重伤濒死,身无长物……
不,她还有!
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神格本源!乃至……她未来的命运!
“吾……愿以味觉为祭,换压制钉厄之力!”她首先想到了最直接的感官。失去味觉,于神而言,似乎并非不可接受。
卷轴之上,暗红光芒一闪,浮现出一行古老的神文,确认了此项交换。
“吾愿以情丝为抵,换重塑轮回之机!”情丝,关联七情六欲。若断情丝,或许便能少却许多烦恼,更能心无旁骛地追寻真相?
卷轴再闪,第二行神文浮现。
“吾愿以部分命格为质,换汝之庇护,避此死劫!”命格虚无缥缈,却关乎未来气运。以此换取一线生机,值得!
第三行神文浮现。
每确认一项代价,青音就感觉自身某种重要的东西被无形剥离,一种空洞与虚弱感随之而来,但相应地,一股精纯而阴冷的幽冥之力也注入她体内,与玉佩的水元之力一起,暂时将那灭魂钉的湮灭之力死死封印在她神魂深处的一角,无法再蔓延。
然而,这还不够。灭魂钉太过霸道,仅凭这些,无法根除,也无法让她真正摆脱眼前的死局。
灰袍存在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胸前那枚青光渐弱的玉佩上:“汝之本源遗佩,灵性将散,亦不足以护你入轮回。”
青音的神念一阵剧烈波动。这玉佩是她与生俱来的伴生之物,是她昔日帝姬身份的象征,也是如今唯一与她过去相连的东西……
但,若连性命都没了,留着它又有何用?
“吾愿……以此佩残余灵性,及吾部分记忆为薪,点燃魂灯,护吾真灵不昧,入人间道!”她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这意味着,她将彻底失去与过去的联系,甚至可能忘记许多重要的事情与人,以一种近乎空白的状态,重入轮回。
卷轴爆发出强烈的暗红光芒,第四行、第五行神文接连浮现!
嗡——!
随着血契的最终确认,那卷暗红卷轴化作一道流光,一分为二,一道没入青音眉心,一道没入灰袍存在体内。一道无形的枷锁,就此签订。
紧接着,青音胸前的玉佩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彻底碎裂开来,化作点点青色光粒。这些光粒与青音被剥离出的部分记忆碎片混合在一起,在一股幽冥之力的引导下,凝聚成一盏样式古朴、灯焰如豆的青色魂灯。
魂灯形成的刹那,更加磅礴的幽冥之力涌入青音体内,不仅将灭魂钉彻底封印,更开始修复她残破的神魂与肉身,并为她指引出一条通往人间道的轮回之路。
代价已付,契约已成。
青音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魂灯的守护下,逐渐沉入一种温暖的黑暗,那些被剥离的记忆与情感正在飞速远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空虚感同时涌上心头。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最后“看”向那灰袍存在。
“为何……助我?”
灰袍存在的身影开始缓缓消散,唯有那平静无波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棋局将启,旧子已废。汝乃新子,值得一投。”
话音落下,青音的残魂与那盏青色魂灯,一同坠入了轮回的漩涡,消失在那条叹息般的忘川尽头。
就在青音的神魂在幽冥界签订血契,坠入轮回的同时,九重天之上,凌霄殿前,气氛肃杀。
一座高耸入云的诛仙台巍然矗立。台身由冰冷的斩神石砌成,其上铭刻着无数镇压仙神本源的大道符文。台顶平台宽阔,中央矗立着一根暗紫色的刑柱,柱上缠绕着粗大的、闪烁着雷光的锁链。台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那是直通九幽、能消融仙骨神体的化神渊。
今日,并非处置寻常仙神。被缚于刑柱之上的,正是前日被捕的散仙——药公。
他须发凌乱,原本仙风道骨的法袍破损不堪,身上遍布刑讯留下的伤痕,气息萎靡至极。但那双眼眸,却依旧清澈,带着一丝悲愤与不屈。
台下,诸神林立,分列两侧。高坐于凌霄宝殿玉阶之上的,是暂代天帝执掌天庭事务的昊沅仙尊,面容威严,目光如电。其身旁,站着面带矜持笑意的昊垣星君。
玄玦战神,亦站在众神前列。他依旧一身玄甲,银面具遮面,寂渊古剑负于身后,仿佛一座隔绝了所有情感的冰山。唯有那掩在面具下的目光,在扫过诛仙台上那道苍老身影时,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波动。
“散仙药公!”昊沅仙尊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尔私研禁忌丹术,勾结古魔残魂,窃取南阕龙脉本源,证据确凿!更意图以魔丹祸乱三界,罪大恶极!尔可知罪?!”
药公抬起头,看向高坐上的昊沅仙尊,又扫过其身旁的昊垣星君,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一生钻研医道,只为济世救人!何曾勾结魔孽?又何曾窃取龙脉?尔等构陷于我,无非是怕老夫查出那龙脉枯竭的真相,怕老夫坏了尔等的好事!”
“冥顽不灵!”昊垣星君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药公!证据面前,还敢狡辩!看来不动极刑,你是不会招认幕后是否还有同党了!”他意有所指,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台下沉默的玄玦。
“同党?”药公哈哈大笑,笑声悲凉,“老夫行事,光明磊落!何须同党!倒是尔等,藏头露尾,行此掘根断脉之绝户之计,就不怕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吗?!”
“放肆!”昊沅仙尊怒斥一声,显然不愿再多言,“既然拒不认罪,依天条,当受九九八十一道诛神雷刑,而后打入化神渊,形神俱灭!行刑!”
命令一下,诛仙台上空瞬间乌云密布,雷蛇乱舞!恐怖的诛神雷劫正在酝酿!那毁灭性的气息,让台下不少仙神都为之色变。八十一道诛神雷,那是连大罗金仙都难以承受的极刑!
药公闭上了眼,脸上并无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与不甘。遗憾未能救下洛水郡生灵,不甘未能揭穿那滔天阴谋。
就在第一道粗如水桶、闪耀着毁灭光芒的诛神雷霆即将落下之际——
“且慢。”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众神循声望去,开口的,竟是玄玦战神。
他一步踏出,立于诛仙台前,银面具朝向高座上的昊沅仙尊。
“玄玦战神?”昊沅仙尊眉头微皱,“你有何话说?”
玄玦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毫无起伏:“药公之罪,证据虽全,然其窃取龙脉本源之法与动机,尚有疑点。直接行刑,恐难服众,亦可能错失追查幕后之机。”
昊垣星君眼神微冷,接口道:“战神此言何意?难道要为此罪仙开脱?还是说……战神与药公,果真有所牵连?”话语中的试探与威胁,毫不掩饰。
玄玦并未看他,只是对着昊沅仙尊,继续道:“非是开脱。只是建议,将其暂押天牢,详加审讯,查明龙脉本源流失的真正缘由与流向,再行处置不迟。”
昊沅仙尊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诛仙台上的药公,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玄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决绝。他忽然朗声道:“不必了!玄玦战神,多谢好意!但老夫行事,何须向此等屑小解释!这肮脏的天庭,这污浊的罪名,老夫不屑担,亦……不惧死!”
他话音未落,体内残存的仙元猛然逆转、沸腾!他竟要自爆仙元!
“阻止他!”昊垣星君脸色一变,疾呼。
但已经晚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药公的身躯在诛仙台上轰然爆开!狂暴的能量冲击着诛仙台的禁制,刺目的光芒让众神下意识地闭眼或侧目。
光芒散尽,诛仙台上,只剩那根孤零零的刑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仙元溃散的悲凉气息。
药公,形神俱灭,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彻底断绝了所有被审讯、被构陷的可能。
玄玦站在原地,握着寂渊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银面具下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诛仙台上那一片虚无,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寒潭。
昊垣星君看着那片空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随即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唉……这罪仙,竟如此畏罪自戕!”
昊沅仙尊面无表情,挥了挥手:“既然罪仙已伏诛,此事就此了结。散了吧。”
诸神心怀各异,缓缓散去。
唯有诛仙台的寒锋,依旧冰冷地矗立着,映照着天庭永恒的光,也见证着无声的血色。
玄玦最后看了一眼诛仙台,转身,玄色身影融入云雾,朝着他那孤寂的寂渊神殿走去。
背影,比来时更加冷硬,更加沉默。